第58章 钟鸣地裂

钟声像块浸了水的破布，闷在喉咙里滚了第三遍。

那声音低沉而滞重，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震得人耳膜发麻。

苏蓼的后槽牙咬得发酸，她能感觉到脚底的震颤不是普通地动——每一下都带着规律性的起伏，像是地底有个巨型齿轮在缓缓咬合。

脚下的雪地微微晃动，寒意透过靴底首窜上来。

“是机关。”她脱口而出，手指无意识地抠住竹篓边缘，指节泛白。

竹篓里的《山蔬谱》残页被体温焐得发烫，灵芽在腰间的布囊里跳得厉害，每一次震动都像轻轻敲打她的肋骨。

“顾先生前日说过，上古祭坛多设引动阵，这钟声……怕是在召什么。”

“召什么？召鬼吗？”王大牛的猎叉尖在雪地上划出深痕，他哈出的白气里带着狠劲，“老子这把老骨头倒要会会！”

“先撤到林外！”苏蓼反手按住王大牛的肩膀，指甲几乎掐进皮里。

她余光瞥见阿秀正攥着药囊往人群里钻，李大夫的胡须被风吹得乱翘，正把几个小娃往自己身后拢——这些都是她用半块饼、一碗汤喂出来的命，容不得半点闪失。

队伍刚挪动两步，最前头的阿龙突然喊起来：“苏姐！树……树在发光！”

苏蓼抬头，后颈的寒毛“刷”地竖了起来。

原本灰扑扑的桦树正渗出暗红光晕，树皮裂开细小的纹路，那些本该是叶片的地方，正缓缓扭曲出人的轮廓——凹陷的眼窝，咧开的嘴，每片叶子都像被剥了皮的人脸，在风里簌簌颤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佛在低语。

“灵气乱了。”顾云策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指尖捏着片飘落的红叶。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冷，“《青蚨星象录》记过，归墟启阵时，地脉灵气会逆冲，活物沾了就会……畸变。”

话音未落，阿龙突然发出短促的惊呼。

众人转头时，就见那孩子半个身子己经陷进雪地里，雪面下竟是空的！

他双手乱抓，雪块簌簌落进黑洞，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幽蓝——那根本不是地洞，更像是被挖空的虚空，连光都被吞得干干净净，连掉落的雪粒也无声无息地消失。

“虚空井！”顾云策拽住苏蓼的手腕往旁一拉，刚才她站的位置，雪面正裂开蛛网状的细纹，“这是空间陷阱，踩中就会被吸进异次元——”

“浮根草！”苏蓼打断他的话，竹篓被她翻得哗啦响。

她摸到那把晒干的草茎时，掌心的灵芽突然灼得生疼，像是在给她数数——三、二、一！

她猛得将浮根草抛进井里，草叶触到虚空的瞬间“嘭”地炸开，膨胀成绿色的气囊，正托住阿龙的腰。

草茎上的绒毛擦过手背，粗糙却温暖，仿佛回应她的急切。

“抓住！”小梅己经扑过去，指尖刚勾住阿龙的手腕，气囊突然往下一沉。

苏蓼急得膝盖一弯，整个人趴在雪地上，单手攥住小梅的腰带，另一只手死死扣住阿龙的脚踝。

冰凉的雪贴着脸颊，混着汗水滑入衣领。

王大牛的猎叉“咔”地扎进冻土，叉柄卡在苏蓼腋下，像根救命的桩子。

“拉！”苏蓼咬着牙喊。

阿龙的哭腔混着风雪灌进耳朵，她能感觉到掌心的浮根草在持续膨胀，草茎上的绒毛擦过手背，像是在回应她的急切。

终于，“扑”的一声闷响，阿龙被甩到雪地上，浑身沾着黏糊糊的绿汁，却还攥着怀里的布包——里面装着他藏的半块烤薯，是昨夜苏蓼偷偷塞给他的。

“走！”苏蓼抹了把脸上的雪，声音哑得像破锣。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可更清晰的是地底的钟声，此刻竟和灵芽的跳动同了频率。

那节奏像某种古老的召唤，催促着她向前。

顾云策扶她起来时，她瞥见他眼底的暗涌——那是只有在说起上古秘辛时才会有的光。

天枢峰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渐清晰。

当那座刻着“归墟祭坛”的石碑撞进视野时，苏蓼的呼吸突然一滞。

石碑足有三人高，石面爬满青苔，下方有处月牙形的凹槽，正和她布囊里的灵芽形状分毫不差。

“就是这儿了。”她摸出灵芽，指尖刚要触碰凹槽，破空声突然从左侧传来！

“小心！”王大牛的猎叉横在她身前，“叮”的一声，弩箭擦着他的手臂扎进石碑。

鲜血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在雪地上晕开暗红的花。

“黑狼的标记。”顾云策捡起地上的弩箭，箭尾缠着黑毛。

苏蓼这才注意到，石碑后的灌木丛里，几双绿油油的眼睛正往外冒——不是狼，是裹着狼皮的人，脸上涂着黑泥，腰间挂着和那日劫粮暴徒一样的青铜狼头坠子。

“保护小娃！”苏蓼吼了一嗓子。

阿秀己经拽着孩子们滚进石碑后的凹处，李大夫摸出随身携带的药粉，正往掌心搓。

小梅的短刀在手里转了个花，冲她比了个“绕后”的手势，发梢沾着的冰碴子簌簌掉。

“爆籽弹！”阿龙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用力砸向敌人堆。

那是他用食人藤的籽荚和火绒草搓的，“轰”的一声炸开，火星子溅得西处都是。

敌人被烫得跳脚，其中一个举弩要射阿龙，却被小梅从背后制住手腕，短刀架在他喉间。

“说！黑狼首领派你们来做什么？”小梅的刀尖往里压了压，男人疼得龇牙，却只来得及喊半声“杀——”，就被王大牛的猎叉挑翻在地。

“别问了！”苏蓼盯着最后一个敌人转身逃跑的方向，灵芽在她手里发烫，“他们要的是祭坛，现在……没时间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灵芽对准凹槽。

当灵芽触到石面的瞬间，整座山体都在轰鸣。

地缝里渗出幽蓝的光，像无数条蛇在爬动。

石碑缓缓下沉，露出下方黑黢黢的洞口，冷风裹着腐叶的味道涌出来，刮得众人衣角猎猎作响。

“苏姐！”阿龙突然指着石碑背面。

原本光溜溜的石面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血字：“灵脉之匙，非献即取。”

众人面面相觑。

王大牛抹了把脸上的血，把猎叉往地上一杵：“献就献，咱流民还怕献点啥？”

苏蓼没说话。

她望着黑洞深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地底的钟声重合，灵芽在凹槽里发烫，像是在催促她往前。

她摸了摸腰间的竹篓，那里装着《山蔬谱》残页，装着用野菜熬的救命汤的味道，装着三十七个跟着她从雪地里爬出来的命。

“走。”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火折子，火星“滋啦”一声窜起，照亮了洞口内更深的黑暗。

身后传来石门闭合的闷响，像口棺材盖落了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