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刀锋之下

苏蓼的棉靴“咯吱”一声踩进雪窝时，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一股寒意顺着脊背首往上窜，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窥视着她。

晨雾如鬼魅般裹着刺鼻的血腥气扑来，带着丝丝凉意，拂过她的脸颊。

她一眼就看见黑狼仰面倒在结冰的溪岸边，溪岸旁的冰块晶莹剔透，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周围的雪地上有几串凌乱的动物脚印，像是某种野兽曾在此徘徊。

黑狼那灰布短打被血浸透，殷红的鲜血在雪地上洇出个暗红的圆，触目惊心。

"退开。"顾云策的手掌按在她后背，带着暖意的力道稳稳地推着她绕过围观的流民。

流民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嗡嗡作响，如同一群聒噪的苍蝇。

苏蓼这才注意到，黑狼的喉咙上有道细如发丝的伤口，皮肤向两边翻卷，像被快刀削开的冻豆腐——可他腰间的短刀还在鞘里，分明是毫无防备时被割了喉。

"断魂刃。"顾云策蹲下身，指尖在伤口上方半寸悬着，"青蚨阁弟子入门必修的手法，刀走气脉，见血封喉。"他抬头时眉峰紧拧，脸上的神情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刀上的气劲还在，是最近三天动的手。"

苏蓼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三天前正是她带人端了黑狼的粮草营，那厮趁乱逃进林子，怎么转眼就死在自己的水源地？

更蹊跷的是，顾云策说青蚨阁的刀......她余光瞥见人群里王大牛攥着烟杆的手青筋暴起，烟杆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刘猛的刀柄在腰间撞出轻响，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刺耳；阿秀的药箱盖没扣严，几味草药撒在雪地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苏蓼心中对铁虎的怀疑如同潮水般涌起，但铁虎是原流民团里资格最老的长老，她内心不禁有些纠结。

一方面，铁虎之前在粮库的表现让她不得不怀疑；另一方面，首接处理铁虎这样的老资格长老，可能会引起其他流民的不满。

然而，为了营地的安全，她还是咬了咬牙。

"王大叔。"苏蓼突然提高声音，"把猎队撤回来，把营地大门全打开。"

"啥？"王大牛的烟杆差点掉地上，惊呼声在空气中炸开，"黑狼的余孽还没清干净，开大门不是引狼入室？"

"水不流，泥沙沉在底下。"苏蓼弯腰捡起块带血的碎冰，指腹蹭过冰面的划痕，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真要对咱们不利的，关着门反而能藏得更深。"她转向刘猛，"你带三队人混在采粮队里，盯着那些平时不怎么出门的——阿秀，你守在药庐，谁要是受了刀伤来换药，记清伤口形状。"

刘猛立刻抱拳，动作干脆利落，"明白！"阿秀则抿着嘴点头，手指悄悄勾住腰间的银针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

顾云策起身时拍了拍雪，目光扫过苏蓼发顶的碎发，那温柔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内心。

苏蓼心中微微一动，脸颊泛起一抹红晕。

"你在引凶手动。"顾云策轻声说道。

"总得让蛇先吐信子，才能打七寸。"苏蓼把碎冰扔进溪里，看着它撞碎薄冰沉下去，溅起几朵小小的水花，"再说......"她压低声音，"青蚨阁的刀出现在这儿，你觉得是冲黑狼，还是冲我？"

顾云策的瞳孔微微收缩，没说话，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当晚的议事帐里，牛油灯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把众人的影子投在帐布上，像群张牙舞爪的怪物。

帐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众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苏蓼把黑狼的死状原样说了，末了盯着顾云策："顾先生，青蚨阁的人，你可认得？"

帐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炭火噼啪作响，那声音仿佛是时间在流逝的脚步声。

顾云策解下腰间的玉牌，那是青蚨阁的信物，在火光里泛着幽蓝的光，如同深邃的夜空。"归墟与青蚨，本是同根生的阵修世家。

封灵阵崩后，两派余孽都在找破局之法。"他顿了顿，神情严肃，"但我青蚨阁以封灵为誓，断不会对无辜者下此狠手。"

王大牛把烟杆往地上一磕，"那凶手就是冒名的！"

"冒名也得有本事。"苏蓼敲了敲桌案，发出清脆的声响，"从今天起，所有外出的人必须成对，回来要报采了什么、见了谁。

刘猛，你记好册子——散会。"

三日后卯时，刘猛踹开柴房的门时，那年轻的采粮员正踮脚往树洞里塞东西。

他后腰别着的铜符"当啷"落地，刻着的青蚨纹路在晨露里泛着冷光。

"说！

谁让你藏的？"刘猛的刀架在那人脖子上，刀刃压出红痕，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采粮员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采粮员抖得像筛糠，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树叶："是......是铁虎叔公！

他说苏头领偏心顾先生，要让咱们看清青蚨阁的狼子野心......"

苏蓼站在柴房外，听着里面的哭嚎，手指无意识地着袖口的补丁，心中五味杂陈。

铁虎是原流民团里资格最老的长老，上个月她整顿粮库时，他还拍着桌子说"毛丫头管不好"。

"带下去。"她对刘猛说，声音沉稳而坚定，"把铜符和供词拿到演武场，当众烧了。"

演武场的火盆烧得噼啪响，熊熊的火焰映照着众人的脸庞。

铜符在火里蜷成黑团，发出刺鼻的焦味。

苏蓼站在高台上，看着铁虎被两个壮实流民架着，人群中传来一阵低语声。"各位，咱们能活到现在，靠的是一条心。"她的声音穿透晨雾，如同洪钟般响亮，"今天我放铁虎长老出营——但再让我知道谁搞鬼......"她指向火盆里的灰烬，"这铜符就是下场。"

人群里有人喊"苏头领公正"，更多的是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如同嗡嗡的蜂群。

苏蓼看着铁虎踉跄着消失在林子里，转身时正撞进顾云策的目光。

他站在阴影里，唇角勾着极淡的笑，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微风，温暖而柔和。

"你早知道是他。"顾云策轻声说道。

"他总在粮库门口转悠，看我的眼神比看仇人还狠。"苏蓼扯了扯冻僵的嘴角，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但我需要他跳出来——不然藏在更深处的，怎么钓？"

顾云策忽然伸手，替她拢了拢斗篷的毛边，那轻柔的动作让苏蓼的耳尖发烫。

苏蓼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正要说话，阿秀从药庐方向跑来，脚步急促，带起一阵风声。

"苏头领！

顾先生！

采回来的野苋菜叶子上有青斑，顾先生说这是......"

"灵气紊乱加重的征兆。"顾云策皱眉，神情担忧，"去把王大叔的猎队叫回来，今天别往深林走。"

等阿秀跑远，苏蓼才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个布包。

这是她整理《山蔬谱》笔记时，从夹层里抖落的残页，墨迹泛着淡青，像是用灵草汁写的："菜启天门者，必引百灵归元......届时，天地将择一人，承灵脉之始。"

"这是......"顾云策的指尖刚碰到纸页，残页突然泛起微光，像有无数绿芽在字里行间钻动，那微光如同点点繁星，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苏蓼的心跳漏了一拍，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

她想起昨夜梦里，漫山遍野的野菜都开了花，花茎缠绕着首上云霄，花心里坐着个穿青衫的姑娘——那分明是她自己。

"苏头领！"巡守的二柱从营地外围狂奔而来，脸上的汗混着雪水，气喘吁吁，声音带着惊恐，"外头......外头有火光！"

苏蓼猛地抬头。

暮色里，营地西北方的林梢上，浮着几点暗红的光，像极了燃烧的火把，那火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仿佛是危险的信号。

她攥紧残页，能感觉到掌心的温度正顺着纸纹往上窜，仿佛那些字在呼吸，那温热的触感让她更加坚定。

顾云策的手按在她肩上，那有力的手掌给她带来了无尽的勇气。"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苏蓼把残页塞进衣襟最里层，眼神坚定而决绝，"不管来的是谁......"她望着渐浓的夜色，"总得让他们知道，这大荒里，不是谁都能任人拿捏的。"

林外的火光越来越亮，像一双双红眼睛，在雪地里眨呀眨，仿佛在挑衅着他们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