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铁证如山

太极殿里檀香缭绕，朱漆廊柱间龙纹幡垂落如瀑，三百余文武官员按品阶分列左右，皇帝端坐在金漆龙椅上，目光如炬扫过下方。

宋砚站在丹墀前，腰间惊堂木压得胯骨生疼——这是他特意系上的，裂了缝的那面贴着小腹，像块烧红的炭。

"启禀陛下，臣请重审苏慎旧案。"宋砚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细针戳破了殿内凝固的空气。

皇帝指尖在御案上点了点："准。"

陆六十三被两个小宦官搀扶着进来时，宋砚看见他的手在抖。

老人鬓发全白，青灰色官服洗得发白，膝盖刚触到青砖就重重叩首："老臣陆六十三，当年任大理寺主簿，参与苏慎案卷宗整理......"他喉结滚动，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水光，"是老臣，是老臣奉了上峰之命，将苏大人私藏禁书的证物——那箱《河防策要》，连夜烧在了后巷炭炉里！"

殿内响起抽气声。

宋砚盯着陆六十三颤抖的肩膀，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轻响："验尸术·洞微触发——老人泪腺无异常，喉间震颤频率符合真情流露。"他攥紧袖中验尸记录，那上面还留着张九尸体上的尸斑拓印。

"陆大人！"右班首列的李六十五突然跨出一步，绯色官服上金线绣的仙鹤振翅欲飞，"当年你告病归乡，如今突然翻供，莫不是被人胁迫？"

陆六十三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燃着火星："胁迫？

老臣昨日去了城西义庄，看见苏大人的棺木——"他指向殿外，"棺盖内侧全是抓痕！

苏大人是被活埋的！"他踉跄着爬向皇帝御阶，"老臣当年贪生怕死，如今这条老命不要了，也要还苏大人一个公道！"

宋砚注意到皇帝的手指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的陆六十三，又落在宋砚腰间的惊堂木上。

他知道机会来了，侧首对苏若蘅使了个眼色。

苏若蘅从班列中走出，女扮男装的青衫下摆沾着晨露。

她双手捧上一卷黄绢，袖口滑下，腕间那道抄录卷宗磨出的薄茧在烛火下泛着淡粉："陛下，这是苏大人入狱前写给臣父的亲笔信副本。"她声音发颤，却一字一句清晰，"信中提到'金鳞令出，龙渊起浪'，又说曾见户部尚书周明远深夜密会西域商贾。"

皇帝接过黄绢的手突然收紧，绢角在指节处皱成一团。"周明远？"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朕记得他三年前病逝，追封了太子少保。"

"回陛下，周尚书病逝前半月，曾托人给西域商队汇过三车金器。"宋砚跨前半步，袖中抄录的钱庄账册窸窣作响，"卑职查过，那商队头目是赤焰散的惯贩。"

李六十五的官靴在青砖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宋砚转身看向他，烛火在对方额头的冷汗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李大人可知'西域赤焰散'？"他故意放缓语速，"苏案中狱卒张九，死囚赵三，还有去年春末暴毙的牢头王七，都是中了此毒。"他从怀中抽出三份验尸报告，"卑职昨日在大理寺查档，发现李大人亲自批了'准阅苏慎旧卷'的朱笔——大人查卷宗，可是在找销毁毒杀证据的法子？"

"荒唐！"李六十五脖颈涨得通红，却不敢首视皇帝的目光，"本...本卿不过是..."

"启禀陛下！"殿外传来铜锣开道声，王六十六押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撞开殿门，铁索哗啦作响，"此贼昨夜潜入宋推官家行刺，被卑职拿住！"他扯着刺客后领甩到地上，"这狗东西招了，说幕后主使是..."

"住口！"李六十五突然拔高声音，可己经晚了。

刺客膝盖重重磕在砖上，哭嚎着抬头："是李大人给的五十两银子！

他说只要做了宋推官，就再没人翻苏慎的旧案！"他哆哆嗦嗦从靴筒里摸出支短箭，箭头还沾着暗褐色血渍，"这箭上的毒，李大人说是西域来的，见血封喉！"

太极殿炸了锅。

御史们交头接耳，武将们按刀冷笑，连皇帝身侧的大太监都悄悄退后半步。

宋砚望着李六十五青白交加的脸，突然想起前日更夫指甲缝里的朱砂粉——原来这局，从更夫毒发时就开始收网了。

"肃静！"大理寺卿拍响惊堂木，声音震得梁上飞尘簌簌落，"经核查，苏慎案原卷宗多处篡改，毒杀证据确凿，陆六十三证词与物证相符。"他转向皇帝，"臣请为苏慎平反，恢复其大理寺卿原职，追赠太保。"

苏若蘅突然跪了下去。

青衫下的脊背剧烈颤抖，她攥着那卷黄绢的指节泛白，却始终没发出一声哭。

宋砚望着她发顶的碎发，想起前日清晨替她理鬓角时，触到的那层薄茧——原来她抄录的不仅是卷宗，更是父亲留在世间的最后痕迹。

"准。"皇帝的声音像块落进深潭的石头，激起满殿涟漪。

他目光扫过宋砚，又扫过李六十五，"李卿，你且随朕去偏殿说些体己话。"

李六十五的官靴在地上拖出两道白痕，被侍卫架着退下时，他突然回头看向宋砚，嘴唇动了动——宋砚读懂了那无声的口型："你会死得比苏慎惨。"

退朝的钟鼓敲响时，宋砚摸了摸腰间的惊堂木。

裂了缝的地方还沾着那日的糖渍，此刻被体温焐得发黏。

他正要随苏若蘅离开，忽然觉得左袖一沉，像是被谁轻轻扯了下。

低头的瞬间，一枚玉符从袖管滑落。

羊脂玉质温凉，正面刻着"龙渊"二字，背面是蜿蜒的龙纹——和父亲当年被毒杀前，书房暗格里丢失的那枚，一模一样。

宋砚猛地抬头。

人群己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廊下一道玄色身影闪过，官服上的仙鹤补子在风里翻卷。

他认得那道背影——是十年前亲手在父亲"通匪案"卷宗上批"斩立决"的刑部尚书陈廷钧。

"宋推官？"苏若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哭过的沙哑，"该回府了。"

宋砚弯腰拾起玉符，指尖触到龙纹凸起的刻痕。

他望着陈廷钧消失的方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原来父亲的案子，从来都不是孤案。

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王六十六的声音穿透晨雾："宋大人！

苏姑娘！"

宋砚将玉符攥进掌心，抬头看向天际翻涌的乌云。

他知道，这场为苏慎正名的秋审，不过是掀开了冰山一角——而真正的惊涛，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