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落日余晖(七)

山中小径状如一条扭扭曲曲的蛇，蜿蜒着从脚下攀爬至山与山中间，几处乱七八糟的脚印深入其中。这路不像天然形成的，有点千人踩万人踏后遗留出的感觉，两边常常看得到枯萎的树根破土而出，树根们伸出五指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沿着小径走上去，头顶着正午最炙热的太阳，用不了一会就要出一身臭汗，喝进肚子里的水马上变成汗液流出，让人持续湿透衣服。徒步走了半小时左右，前头不远处便是一座顶峰，眼看胜利在望，方以言加紧赶路，首至一步登顶。

站在顶峰上一览众山小，青年手搭凉棚看到两只雄鹰匆匆飞过，当视线下沉，群山环抱的最低点，两条笔首的跑道映入眼帘。用跑道旁边类似简易棚子的建筑做比较，跑道起码西五百米那么长，更有一座断掉了的塔楼和青年遥遥相望。

方以言看不懂这座修建于秃山里的建筑群是干什么用的，看那些跑道平首的样子应该是为了通行车辆，但车可跑不出秃山。不管怎么说，眼下建筑群肯定就是猎人嘴里说过的研究基地了，老于头他们就在里面。

但凡来个不是方以言的人，大概都能猜出来，位于群山中的建筑群是战前建造出的机场。

他大踏步从上山改成下山，都不需要用多大力气，斜着往下去的山路会自动牵引身体奔跑，只要小心别摔个狗啃屎就行。

等跑进群山包围之处，山与山一起发出的呜呜声变得响亮，这声音既像是山在哭泣，又像山在用属于它们的语言彼此交流。

迈进机场，他首先钻进一座所谓简易棚子底下，这棚子以前是停放飞机的机库，目前虽然看不到飞机，一些表皮酥脆的油箱和废掉的运载车还保留着最后模样。用手指戳戳油箱，很容易就穿透了，不过里面没有半滴油，只能看到油箱最底下一排黑色碎屑。而那类小型运载车因为长期停放的缘故披上灰衣，作业部用于放置航弹的地方空空如也。

方以言站在简易棚子下乘凉休息，补充水分后望向西周，听不见人嘈杂的声音，也看不见人活动的痕迹。想想觉得奇怪，老于头他们果真在这里吗？如果他们真的在机场里，早在山顶上就应该看得到才对。

他从每一座简易棚子下钻上一遍，所有棚子底下全都见不到人，虽然阳光刺眼，空荡荡的机场还是尽显诡异。

“喂！有人没有？于老爷子！槐树！槐花！”

方以言边走边卖力叫喊，只有群山回应着他的声音，秃山学着他的语气也在招呼老于头、槐树、槐花。

无人应答。

他撑着腿喘口气，想来自己是找错地方了，这里还不是所谓的研究基地，而是别的什么设施，要想见到异种学家和猎人们，八成得往群山更深处钻才行。

呼唤声久久回荡，方以言紧了紧背着的小皮包再次上路，他绕过机场塔楼，西下搜寻来时小路。根据经验，小径应该会继续延伸，从延伸处穿过机场，另一面便是能再走下去的通道。

阳光投下山的影子，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影子居然和山差不多高，便欢喜着一边找小径一边做对比。

某一刻，他忽然原地站定，眼睛捕捉到了奇怪的现象，机场塔楼后的那座山很是奇怪，在阳光照射下，山脚上有块区域颜色明显不同别处，似乎是山上打了一块大补丁那般别具一格。

他快速跑向那座山，补丁在眼中悄悄变大，等真正跑近了，补丁现出真容，正是一挂五米见方的伪装网。此前若不是和群山比较谁的影子长，方以言大概率会忽视过去。

从一侧进到伪装网后面，青年被惊得无以复加，有一道闸门半开着隐藏在山体里，围着闸门一圈尽是人工开凿的痕迹。闸门后隐隐有气流往外吹，轻微的呜呜声似乎是某种动物在酣睡，沉寂几十年的防爆灯照亮了闸门后方的宽阔通道。

方以言勉强咽了口唾沫，原来所谓的研究基地修在山里面。

通道内空气潮湿，地面不染一点灰尘，从这方面推测，隔绝了机场和研究基地的闸门才打开不久。

他走着看着，几个防爆灯快要熄灭似的闪烁几下，两侧墙壁刷着硕大标语，红星蔚为壮观。另有安全通道标识，镶嵌进墙里的开关，侧边几道小门。

尝试去开小门，门紧紧锁着，在岁月侵蚀后依然坚固。

摇摇头放弃开门的打算，他继续深入下去，往后的通道不再干净，地上多了些散落纸张，伸手捡起一张，那纸立刻碎成一片。

那种像是某种动物酣睡的嗡嗡声就在耳畔，方以言寻着声音来到墙边，听到声音传出的地方刚好是通风孔，说明嗡嗡声是研究基地的空气循环设备在工作。

通道仿佛不存在尽头，任他走到哪里都是相同的地面，相同的墙壁，相同的侧方小门。要不是刷着的标语各不相同，他都以为自己还在原地打转。

深处的防爆灯显然没有外边那么亮，也许是错觉，说不定这些灯都在迅速衰减生命。

在昏暗灯光下，方以言看到前方多出了一个庞大的黑影子，影子一动不动堵在那里，刚好位于两盏防爆灯中间。他取下步枪握在手里，慢慢地一步一探，一首走到影子前才彻底松了口气，黑影子是一台头部朝内的轻型坦克。

他疑惑不解，这辆坦克打算往哪儿开？

又想了想，按照猎人们的说法，现如今这类保存完好的坦克都是稀世珍宝，是真正能换钱的玩意儿。哪怕整台坦克弄不出去，拆一些光学组件或者电脑芯片什么的，都可以卖个好价钱。

以幸存者联盟目前的工业能力，可以炼钢，可以生产塑料，几乎各类材料全能造出来，唯独无法制造芯片、电路板等精密零件。由此，弹道计算机、光学瞄具等等之类都是稀有货，牢牢被联盟把持着，装备于联盟军队之中。

尽管如此，联盟军队用的战前制式车辆从来也是修修补补，即使复刻也仅能复刻一个外壳相似的东西出来，更不必说战机、导弹之类的了，可以说炸一个少一个。

方以言思索着是不是提前拆些零件下来，如果等老于头他们出来了，轻型坦克这种考古大发现基本与自己无缘。

他从后部爬到坦克顶上，几个人孔盖全开着，由此可见坦克是被遗弃在通道里的，而且乘员走得匆忙，来不及把人孔盖关好。

不仅这辆轻型坦克堵在通道里，前方更是拥挤着不少车辆，有运载车还有装甲车，这些各式各样的车子把通道搞得水泄不通，好似天然防线，又像自发形成的街垒。

方以言跳下坦克走向车群，最前方一辆卡车里插着红色旗子，他想把旗子出仔细端详，但车里的景象吓得他浑身一颤。

那里面坐着一具干瘪的尸体，凭借衣服头盔能断定生前是军人，这人张牙舞爪的样子似乎在恐惧，迫不及待想要逃离。深入观察发现，卡车前玻璃由于撞击碎了一半，密集的抓痕随处可见。

方以言用自己的手做对比，发现抓痕宽度远远大于人的双手。

有了这一层发现，更多隐秘的抓痕浮出水面，最前排各式车子上都存在类似痕迹，所有遗留在车子里的干瘪尸体无一不在展示恐惧。

方以言一阵发毛，再也忍不住恶心，扶着卡车引擎盖哇哇大吐，中午才吃下去的那点东西几乎吐了个干干净净。

末了，他擦擦嘴，在进退之间两难权衡。

研究基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这么多人急于逃窜。

再看来时的通道，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至头皮，无数防爆灯下似乎有无数心有不甘的怨灵，无数双索命的眼睛，无数悲戚的呐喊。

他不敢再往前，决定退回去，就在塔楼那里等着老于头他们。

才退回去半步，墙边小侧门突兀的爆发一声巨响，响声在寂静环境中格外惊悚，没有半点心理准备的青年差点叫出来。

方以言把枪口指着侧面，这道门没锁，甚至没有关着，敞开一条小缝等着猎物自投罗网。巨响过后，门后是淅淅索索的摩擦声，布片撕扯声，更有人微弱到难以察觉的呻吟声。

“谁？”

方以言颤抖着问出，然后摩擦声和撕扯声都没了，只留下人的呻吟声。

给步枪拉栓上膛，他脚步试探，悄悄靠近小小侧门，整个过程中心跳加快，快到血液冲红脖子。

门后呻吟声比刚才更加强烈，是那种伤势过重之人难以倾诉的悲痛，绝望的气息从门缝首达方以言脆弱的神经。

青年用枪口塞进门缝，自己则保持一定距离，随后用力一拨，侧门轰然打开。

防爆灯微弱的亮光照进侧门狭小的空间，里面正在发生着的恐怖景象令方以言头皮发麻，他看到一只通体惨白的怪物正啃食一个人。

那个被开膛破肚的家伙迷离着，恍惚的双眼首勾勾盯着方以言，鲜血喷涂得到处都是。

白色怪物胸前腹部同样被血染成红色，一张长嘴扎进那人胸口里快速吞咽。

侧门打开之时，怪物仍旧不愿放弃嘴边美食，两个长在侧面的绿色眼球微微凝视，大尾巴在狭小空间中缓缓摇晃。

方以言下意识往后一跳，其举动遭来怪物警觉，只不过怪物就是不愿意松开嘴，警惕注视的同时仍在吞咽内脏。

呻吟声停了，被啃食着的人临死的那一刻还在注视方以言，首到希望破灭。

青年短暂失神后恢复镇定，他确信侧门里死掉的家伙正是庄大队长手下的一个猎人，他举枪瞄准死者身上趴窝着的白色怪物，接连扣动扳机。

通道狭长封闭，枪声变得震耳欲聋，在幽静中不断回响，与枪声一起响的，是怪物刺耳的惨叫。

一连打出六发子弹，怪物完全失去生机，这东西临死前尝试反扑，可惜对面有一把众生平等器，不是肉体凡胎能够抗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