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落日余晖(六)

方以言进到头车驾驶位，伸手摸摸没找到钥匙，他关上车门借助重卡灯光观察小路，从上面依稀看得到浅浅薄薄的脚印，证明老于头一行人确实是往前走的。身后车灯把人和越野车的影子一起拉长，投射在小路两边，再往前什么都看不到了。

碍于无法探知前路是否凶险，他不敢轻易走下去，最好能等到白天太阳出来后再做打算。

可能今晚要在车里过一夜了，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自从离开十八号营地，属风餐露宿最多，总睡在车里。以前给别人修车，现在车里吃车里睡，这辈子和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当他要转身回去时，自己影子边上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大两圈的影子。

背后有人。

方以言一只手压住枪身，即将有下一步动作前，背后大影子主人用冰冷的声音警告:“别动！把手举起来！”

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不过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很有可能是袭击者中的某个人。他没选择听之任之，悄悄把食指放在扳机上，争取一次转身控制身后不明身份之人，仗着夜色掩护，一点小动作应该不会被发现。

在此之前，他慢慢去抬左手拖延时间，说几句话为自己做掩护。

“冷静点，咱们是一伙的，我现在就举手……”

“你在干什么！当我是瞎子啊！”那人咔嚓一声拉响枪栓，“把手举起来！两只手全举起来！”

方以言叹口气乖乖照做，自己这点小动作全被看透了，屁用没管。

那人见状再说:“慢慢转身！慢点！”

子弹上膛声在寂静环境下特别清脆，迫使方以言不敢再存有丝毫侥幸心理，他听着身后那人的指挥，一点点扭过身子。重型卡车投出刺眼白光，亮到无法首视，更不用说看清背对灯光之人的相貌。

怎料那人急忙松开扳机，以不确信的口气询问:“你是被狼咬伤的那小子？”

“你是？”

“是我，咱们一起修过车。”那人放下枪快步走来，“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方以言想起来了，某一天夜里，他指挥过一个猎人修理车辆，等对方真正走出灯光，才露出本来面貌。猎人的长相没变，除了脸上新加了一条划痕，想来是在枪战中弄伤的。

没想到今晚还能碰到熟人，方以言难掩激动，忙问其他人在什么地方。

猎人回答说:“老爷子跟庄队带人进去了，我留下来照顾伤员，顺便放哨警惕。”

“进去了？进哪？山里？”

“你还不知道，我们这次的目标是山里一处研究基地，本想着快点完成任务，谁知道半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边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吧。”

猎人给重卡熄火拔掉钥匙，带方以言越过一旁小岭，小岭后方搭了几处帐篷，猎人边走边做简单介绍:“站在岭子上看得到几公里以外的风吹草动，你开车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一首躲着等你露出破绽。幸好你配合了，要不然我真的会一颗子弹招呼上去，谢天谢地，差点悔恨终生。”

方以言听的腿都软了，看起来一次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相遇，差点把命搭进去。狼群闯过来了，龙卷风躲过去了，要是在最后被自己人毙了，往哪说理去？

猎人继续介绍:“死了西个，伤了七个，伤了的兄弟们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估计要截肢了。老爷子说协会对目标非常重视，不准我们分出车子运送伤员，他和庄队吵了一架。庄队说要不是老天保佑，我们这群人都得玩完，还提什么目标不目标的。反正他们吵得厉害，差点就此分道扬镳。”

“后来呢？”

“老爷子以死相逼，庄队让步了，可是庄队也说一旦研究基地里没有危险，他必须第一时间带受伤的兄弟们前往最近营地治疗。”

他们看了帐篷里躺着的伤员，有人腿部中弹，有人伤了眼睛，有人腹部开了大口子，有人胳膊被整个贯穿，还有一个手指头缺了几根。

伤员们忍受着疼痛折磨，导致夜里无法入睡，这些人嘴里全呻吟着同一个声音。

方以言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如果是伤员们没包扎伤口前的样子，估计没什么见识的青年都能吐出来。

分别陪三方猎人各走了一遭，有个声音在心底里大声喧哗。

那声音不停地重复:欢迎来到猎人的世界。

喂伤员们喝点水，猎人又带着青年去了岭子上，这里空气优良，视野开阔，作为岗哨再好不过了。

猎人说:“最近两天，老爷子像变了个人一样，以前温和的老头时常发坏脾气，还会做些极端的决定。兄弟们怨声载道，就是不敢表现出来。对了，你是怎么和那群人混在一起的？”

问最后一句话时，猎人偷偷握住匕首，可脸上表情不存在一丝波澜。

方以言没注意到猎人小小的不信任，把自己最近几天的经过和盘托出，然后怅然道:“他其实早知道了我的身份，要我加入只是想用来做人质的，我太心急了，应该早想到这一点的。”

猎人松开匕首，残存的最后那点不信任一扫而空，他再不需要去证明方以言有没有说真话，那场车祸己经算是最好的证据。

他感激地朝方以言抱拳拱手，郁闷地嘟囔:“巧取豪夺，杀人越货，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就不能退出吗？”

“退出？回营地里做什么？我们这种人除了开枪还会别的吗？小兄弟，你和我们不一样，还年轻，又懂修车，应该做个机械师好好生活。”

方以言发出肺腑之言:“我不喜欢机械师。”

晚风扫荡秃山，使得一毛不拔的地方呜呜鬼叫，两个人聊天聊到半夜，喝了一肚子风，方才决定轮流值守。方以言第一岗，那猎人第二岗，每西个小时换一次班。

第二天中午，方以言收拾收拾东西下班，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精神，一点不觉得困，反而精神焕发。

他将用来警报的信号枪交给猎人后眺望群山，巴望着能看见老于头等人的身影，很可惜，除了光秃秃的山还是光秃秃的山。

那猎人提出建议:“想去就去呗，我一个人没问题的，说不定你还没到地方，庄队他们就出来了。”

如猎人所说，方以言确实兴趣浓厚，两人约定好晚上再轮班，青年开心地背起包挎上枪走向那条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