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心结

暮色西合，贾瑜步履沉跚地踏入自己的小院。白日里的喧嚣与暗涌的波澜仿佛在他周身凝成了一道无形的壁障，将他与外界隔绝。他静坐窗前，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郁，往日清亮的眼眸此刻如蒙尘的古井，深不见底。满院的丫鬟们屏息垂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丝声响便惊扰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触动了自家主子心底那根紧绷的弦。

“晴雯姐姐，爷这是怎么了？回来之后就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内发呆，不吃不喝的，身体受得了吗？”五儿担忧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爷有什么烦心事吧。”晴雯猜测道。

“晴雯姐姐，小玲姐姐去哪里了，她和爷同甘共苦过，她应该知道爷的心事吧。”

“谁知道这小蹄子跑哪里去玩了，爷就该好好管管你们两个，见天的出去疯玩，也就爷不计较，换个主子早把你们撵出去了。”晴雯恨恨的说道。

“嘻嘻，我们就是知道爷对我们好，我们才敢出去玩的，否则哪敢啊。”五儿憨憨的笑道。

“香菱，你看到小玲了吗？”晴雯问道。

“我没......哎，那不是她吗？”香菱看到小玲从另一边过来。

此时那个纤细的身影，捧着温热的茶盏，悄然靠近。是小玲。她将茶轻轻置于案上，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空气。她望着贾瑜僵首的背影，声音放得极柔，如同怕惊扰了易碎的琉璃：“爷，夜深了，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见贾瑜依旧沉默，她鼓起勇气，走到贾瑜身边轻轻抱住他，温柔道：“奴婢知道爷有心事，奴婢不敢问，但是还请爷顾惜自己的身体，奴婢....我会心疼的。”

贾瑜仿佛是被这句心疼打动，又或者想起自己潦倒之时只有小玲陪在自己身边，贾瑜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端起茶喝了一口，有些艰难的开口：“小玲，你说当你知道你的父母另有其人，而且分别十几年之久，他们要认你，你会.....”

“会！”小玲大胆的打断贾瑜的话，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奴婢知道爷要问什么，奴婢的回答是‘会’！虽然奴婢从小被卖，己经记不得父母是谁，但是奴婢斗胆说一句，这天下……终究没有不爱自己骨肉的父母。纵有相隔万里，分别日久，那份血脉相连的情意，总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在贾瑜心底漾开了一圈涟漪。他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长久以来积压在胸口的冰封壁垒，似乎被这朴素却温暖的话语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释然交织着涌上心头，他缓缓转过身，望向小玲那双清澈而充满关切的眼睛。良久，一声极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叹息溢出唇边。那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小玲知道，自家爷心头的结，开始悄然解开了。

于是壮着胆子问道：“爷，听你的意思难道大老爷并不是......”

贾瑜伸手阻止小玲说下去，点点了头说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但是这件事牵扯甚大，所以你明白吗？”

“爷，是不是在想未来奶奶了？看你茶饭不思的样子，再有两个月爷的府邸就建造好了，到时候就可以迎娶三奶奶了。”小玲没有接贾瑜的话，反而说了句无关的话，显然小玲懂得自己主子的心意。

此时晴雯三人看着说说笑笑的贾瑜二人，心里有些泛酸：同样都是大丫鬟，到底一同吃过苦的就是不一样。

香菱到底是后来的，不清楚小玲之前的事，好奇的问道：“晴雯姐姐，小玲姐姐长得虽然也漂亮，但还是不及你，为什么爷看起来却很喜欢她？”

晴雯听了却柳眉一皱：“香菱，你不知道，刚开始爷还是府里的一个庶子，不被重视，那时只有小玲一个人陪在身边，正是爷和小玲的相互支撑才坚持过来，后来爷被赶出家门，功成名就后之所以还愿意忍着屈辱回来，主要就是因为小玲。我听说，爷不愿意回来，还是老太太拿小玲威胁，爷才愿意回来的。其实你也看见了，就算爷回来了，也不甚待见这府里的人，除了几位姑娘。所以你也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我知晓的，我知道爷是好人，我刚来就愿意帮我找家人，还不把我当下人。”香菱就这样给贾瑜发了好人卡，接着又促狭的说道“晴雯姐姐，你说和小玲姐姐比，爷更喜欢你们谁？不过晴雯姐姐你刚才也说了，爷好像更喜欢小玲姐姐呢。”

“你什么意思，谁说爷不喜欢我了，爷对我好的时候你还没来呢。”晴雯说完扭身却看见贾瑜站在自己身后，顿时羞恼：“你这做爷的，还是朝廷的侯爷，躲在我们这些丫鬟身后偷听我们谈话，真不知羞。”说完就用手帕遮着脸跑开了，只留下愣神的贾瑜以及香菱和五儿吃吃发笑。

见晴雯跑远才回过神，开玩笑的说：“你们又在背后蛐蛐我什么呢，还有晴雯，还敢埋怨我，小心我给你们上家法。”

与此同时，深宫之内，凤仪殿中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无边的惶惑。皇后娘娘倚在窗边，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夜色，心头如同压着巨石。见到自己孩子狂喜的浪头尚未退去，冰冷刺骨的恐惧己如海底的暗礁悄然浮现，尖锐地划破她脆弱的心防。那孩子…贾瑜…他会如何看待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十五年的空白，足以让最深的血缘也蒙上尘埃。不知他是否满怀怨恨？怨恨她为何遗弃他（尽管真相并非如此），怨恨她为何迟来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