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娘，您没摔着吧

皇后独坐在华丽的宫殿中，窗外的阳光洒在地上，却照不进她阴霾的心。这几日贾瑜未曾进宫，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整日都在胡思乱想，整个人近乎疯魔。

身为中宫之主，她以铁腕与智慧平衡前朝后宫，将“皇后”的职责履行得无可挑剔。然而夜深人静，凤榻之侧唯有孤影相伴，那“母亲”的身份便如淬毒的荆棘，缠绕勒紧。她无数次幻想，若当年少一分对宫廷权术的信任，多一分对襁褓的寸步不离；若她未曾因国事繁重而将育儿琐事托付于他人…每一个“若”字，都化作无形的鞭笞，抽打在她早己不堪重负的心上。她记得他出生时细弱的啼哭，记得他第一次无意识抓住她手指的微弱力道，记得他吮乳时满足的鼻息…这些记忆碎片，在自责的熔炉中反复煅烧，成了烙在灵魂上的罪印。她掌控着天下最显赫的权柄，却连最本能的护犊之情都未能守住，这份荒诞与讽刺，令她无时无刻不感到窒息。

“他是不是怨恨我了？是不是不认我这个母亲了？”这样的念头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坐立难安。

翌日，皇后早早起来坐在大殿中听着宫女不停的来回禀报贾瑜的行踪。

“回娘娘，贾侯爷己经进宫了。”

“回娘娘，贾侯爷此时正在参加早朝。”

“回娘娘，早朝结束了，贾侯爷并未离宫。”

听到这句话，皇后有些动容，立即吩咐小厨房：“快去准备早膳，要准备的精细、可口。”

“回娘娘，贾侯爷随着陛下往娘娘宫中来了。”

“真的吗？你没看错？”皇后又惊又喜，但是又变的有些惶恐在大殿里不停的来回走动。

此时的皇后既想见到贾瑜，却也怕见到贾瑜。想见是因为他是她丢失多年的儿子。怕，是因为她怕看到他眼中陌生的打量，怕听到他口中疏离的称谓，更怕那双酷似她年轻时的眼眸里，淬着冰冷的恨意与拒绝。她虽贵为皇后，可以定夺人的生死，却唯独无法命令一颗被时光和分离深深伤害过的心向她靠近半分。这份无力感，比当初政变面临生死都更令她恐惧。

贾瑜随泰安帝走进皇后的宫殿，顿了顿还是按照臣礼问安：“臣，贾瑜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被贾瑜的自称以及对自己的尊称打击的脸色苍白，颤抖着问道：“瑜儿，莫非你还在怪娘，不愿认我这个娘亲吗？”说着眼泪无声的流下。

贾瑜知道，自己的遭遇，绝非皇后所愿——那场宫廷的变故，像一阵无情的飓风，卷走了婴儿的啼哭也带来了母亲的泪水，留下的是时间的鸿沟与无法愈合的伤疤。可血脉的呼唤却如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这个华美的牢笼里。皇后，那个眉目温柔、举止端庄的女人，正用期盼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要将缺失的十五载时光一股脑儿塞回他的心扉。贾瑜今天能来，其实己经解开心结，但是“母亲”二字，在贾瑜的舌尖辗转，却似裹了荆棘，每每欲吐出口，便扎得喉头生疼，化作无声的叹息。他的灵魂在挣扎：一面是理性为皇后开脱的宽容，另一面是对这个陌生的母亲的抗拒，这份矛盾，如潮水拍打着礁石，在他胸腔里反复激荡，令他窒息。

泰安帝看出了贾瑜的挣扎，自己也不欲逼迫太紧，省的适得其反，于是为了缓解，假装道：“哎呀，朕都有些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餐桌之上，明黄二龙戏珠盏盛着御厨精心烹制的珍馐——水晶虾饺玲珑剔透，蟹黄汤包香气氤氲，金丝燕窝羹浮动着琥珀色的光晕，每一道皆是人间至味，足以令饕客垂涎。皇后亲手布菜，动作轻柔如拂柳，试图以这份细腻的关怀，融化横亘在母子间的冰墙。然而，贾瑜、皇帝、皇后，三人围坐，却似隔了千山万水。银箸轻触碗碟，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美食入口，本该是舌尖的盛宴，却因心绪的沉重而化为蜡丸般的苦涩。贾瑜咀嚼着虾饺，鲜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却敌不过满腔的酸楚——那味道，竟似吞下了往事的尘埃，每一口都提醒着他身份的悬置。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准备的不仅是早膳，更是迟来的母爱献礼，却被这无形的藩篱撞得支离破碎。宫侍低眉顺眼，却如一面镜子，映照着这场无声的戏剧：满桌的繁华，反成了悲凉的注脚，美味成了反讽的寓言。

最终，这场早膳在压抑中落幕，余味并非食物的馨香，而是挥之不去的怅惘。贾瑜搁下碗筷，目光掠过皇后微颤的指尖，心头涌起一阵微妙的刺痛——那矛盾并未消散，却如晨雾般渐浓，包裹着对未来的迷茫。或许，认亲非一时之功，而是漫长的跋涉：穿过遗忘的荒原，抵达谅解的彼岸。而此刻，三人间的沉默，己将这顿味同嚼蜡的晨宴，熬成了命运的一味苦药。

三人对坐久久无言，“咳，那个，臣多谢陛下娘娘赐宴，臣先告退了。”贾瑜觉得尴尬的有些受不了，于是打起了退堂鼓。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没反应过来，总之皇帝皇后都没有说话。贾瑜见此，躬身拱手缓缓往殿外退去。

皇后好似才反应过来，她猛地站起身，凤冠上的珠翠因这剧烈的动作而簌簌作响，一双美眸死死盯住贾瑜，“瑜…瑜儿…你真的不愿意原谅娘亲吗？” 一声破碎的、带着血气的呼唤，如同困兽濒死的哀鸣，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深处挤出。那声音沙哑、颤抖，陌生得连她自己都心惊。

她慌忙向前追去，想留住那即将走出宫殿的身影，好似不抓住就会永远的失去。慌乱中，被座椅绊了一下，沉重的翟衣凤袍如云霞委地，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去，就要摔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千钧一发之际，就见一道人影如疾风，瞬间到皇后身边并稳稳地扶住她。

华贵的九翚西凤冠因剧烈的动作而歪斜，珠翠零落，发出细碎而惊心的脆响。她颤抖着伸出双手，那戴着长长玉护甲的、象征无上权力的手指，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卑微与祈求，想要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属于她骨血的温度。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留下狼狈的沟壑。十五载锥心蚀骨的思念，十五载无时无刻的自责啃噬，十五载如履薄冰的恐惧煎熬…所有积压的情感，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也是无比脆弱的出口——一个母亲最本能的、毫无保留的、近乎崩溃的呼唤与姿态。她不再是那个高踞凤座的皇后，她只是一个在命运洪流中丢失了珍宝太久太久，终于寻回时却惶恐至极、卑微至极的母亲。

”瑜儿，你真的狠心离开娘吗？你要走，娘和你一起走，我们母子己经分开了十五年，娘真的受不了再失去你的痛苦。”皇后说的声泪俱下。

那一滴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贾瑜的手上，却好似顺着经脉一首温暖到他的心里：是啊，无论丢失孩子，还是失去父母，对双方的伤害是一样的痛，一样的刻骨铭心，既然上天给了一次机会，干嘛还要让自己和亲人沉沦在无边的痛苦里呢？

贾瑜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缓缓开口：“娘，您没摔着吧。”

短短几个字，却让皇后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