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生病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到班上巡视，走到刘菊香旁边时，她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拿着笔，面前摊开练习册，半天不动，眼睛失焦，一看思绪根本不在书本上。班主任从后面走到菊香座位旁，轻轻地用指关节叩了叩桌子“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然后就背着手走了。菊香被班主任敲桌子的声音一惊，吓得一抖，马上直起身子，愣了一会，然后放下笔，把练习册合上，站起来轻轻地跺了跺脚，把衣服拉了拉，就跟随班主任来到了办公室。

班主任在前面背着手走，到了办公室自已的办公桌前，缓缓地坐在大椅上。菊香站在旁边，低着头不知所措地扣手，她知道班主任肯定会找自已谈话，最近自已的成绩下滑太严重了，班会课上班主任不止一次发火，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是肯定包括菊香在内，拉低了班级的平均分。

“咳！”班主任先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你知道我找你来干嘛吧？”然后把身子往后一仰，手搭在大腿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我……我知道。”菊香瞄了一眼老师怯生生地回答。

“好，那你说说看。”班主任面无表情地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然后把二郎腿来。

“我……这次考试考太差了。”菊香继续回答。

“这次考试？你哪次考好了？我请问。你最近心思都不在学习上嘛。”班主任轻蔑地一笑，然后低头吹了吹杯子的茶叶，抿了一口茶水。

“唔……是的。”菊香显得无地自容，耳根都红得发烫。

“你是有什么少女心事啊？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你肯定是心里有事，要不然不会这么魂不守舍的样子。”班主任一脸自信地说“我看你上我课的状态，整个人就跟梦游一样，其他课堂，我在走廊窗外看你，也很不认真嘛，经常发呆，你在想什么啊？一天到晚。我看你是屎到门都不知道急啊！现在什么时候了，还在胡思乱想！你们这些小女生都一个样，不知道在多愁善感什么，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班主任越说越激动，用手不停地敲着桌面。

菊香听见班主任的呵斥，满腹的委屈似乎要随着泪水翻涌出来。她呆呆地站着不说话。她不知道自已要不要告诉班主任这一切，她一个人憋的好辛苦，所有的同学，任何人她都没有说。她很想找一个人倾诉，很想把自已所有的烦恼和疑惑告诉别人，渴望有一个人能告诉自已她应该怎么做。但是她难以启齿，她觉得这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情，以前家里虽然穷，她也并不觉得丢脸，即使爸爸妈妈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来学校找自已，她也觉得很开心。但是现在突然知道，自已是被生母抛弃的孩子，自已从一出生就不被期待不被爱，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弃子。这对于她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如果一个人最开始的出生就是遭人嫌弃和抛弃的，那么他会像被诅咒了一般终其一生去追求爱与安全感，甚至不惜放下自尊去讨好别人。

“我讲你可听到了？怎么又在犯呆！”班主任愤怒地提高音量，用力地敲击着办公桌。

菊香吓得一激灵，抬起头如捣蒜一般点着头。

“我看你啊，是半天夯不出一个屁！”班主任气得又仰着身子靠在椅子上。“你自已好好掂量掂量，现在是高三，不是高一也不是高二，时间过的快得很，马上就高考了。如果你自已都放弃自已的话，没有人能救得了你，我话也讲尽了，做不做是你的事。说句实话，你考上大学，以后工作了，也不会发钱给我。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我知道你们这些农村伢们的不容易，尤其是你这样的女孩子。读书是你唯一的出路，你不抓住这个机会一跃农门，一辈子都会被永远困在农村里，永远翻不了身！你可晓得啊！”老师语重心长地说，说到激动处几乎咬牙切齿。

菊香听完班主任的肺腑之言，小声感激地说：“班主任，我知道你为我好。”

“知道为你好，你为什么不努力呢？非要等到落榜那天哭吗？”老师又从椅子上挺起身子，对着菊香用一只手的手背拍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五官整个拧在一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

这时菊香突然感觉腹部又是一阵绞痛，但是在老师面前她还是强忍着疼痛，佝偻着腰，用两只手死死地掐着下腹部，按压着不让它那么疼。脸色也变得煞白煞白的，眉毛挤在一起，嘴角向下压，脸上的肉紧绷着。

“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班主任看到菊香的不对劲，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赶紧上前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来。

菊香的腹痛并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疼，她痛苦地扭动着身体，把头靠在手肘上，趴在办公桌上，嘴里还轻轻地呻吟着。

“怎么了这是！哦吼！这是怎么了？”班主任急得不知所措，他很怕是什么突发性疾病，现在办公室就他和菊香两个人，要是出了事真说不清楚。随后他又镇定下来，对菊香说：“我来打电话给你家长，让他们连夜赶过来。现在我先把你送校医那里看看，看校医怎么说。”班主任回班级喊了两个女同学把菊香搀扶着来到了医务室。

医务室的医生看到菊香一脸痛苦的表情，只说是肚子疼，校医平时只能治小感冒和擦伤，不敢耽误治疗，马上和班主任说赶紧送医院去。班主任打完电话，就和几个同学扶着菊香搭出租车来到了医院。

来到医院，直接到急诊窗口，医生给菊香做了一系列检查。期间菊香的妈妈和大哥也都赶来了，班主任和同学都回去了。

“是急性阑尾炎，马上准备做手术。”医生熟练地在纸上写着什么，然后对菊香妈妈和大哥说道。“家长这边签字。”

“可是我家丫头马上就要高考了哎！医生啊能不能吃药缓解，高考后再做。”菊香妈哀求着。

“你在开什么玩笑！现在不做手术切除阑尾，要是造成阑尾破裂腹膜炎怎么办？到时候就迟了！现在不是在和你商量，是通知你，马上手术！”医生用不容质疑的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道。

于是菊香妈妈和大哥只好同意手术，大哥跑来跑去又是缴费就是拿药。手术很快，菊香就出来了，菊香妈一直守在旁边服侍她。菊香躺在病床上，看到与自已毫无血缘关系的妈妈和哥哥为自已忙前忙后，感动地眼泪又掉下来。她为自已以前有过怪妈妈重男轻女的念头而感到愧疚，妈妈作为养母对自已已经很不错了，起码把自已健健康康地养大，还让自已读书。

“妈妈……”菊香躺在床上虚弱地喊着。

“哎！丫头……你现在情绪不要激动哦，医生说你几天就能出院，但是要休养一阵子。我叫你大哥把你班级的书本都拿来了，待会跟妈一起回家，现在你们也不上新课了，在家复习也是一样的。”菊香妈温柔地抚摸着菊香的手。自从汪四妹出现以后，菊香妈对菊香的态度也大为好转，她变得格外珍惜这个女儿，很怕失去她。虽然不是自已的亲生骨肉，但是养了这么多年，还是有感情的。

“嗯，好的。妈……大哥要是忙就让他回去吧，不能耽误他上班哦。”菊香懂事地说。

“不要紧，他请了几天假。过几天出院还要他办手续呢。你爸和二哥我都打电话说了，没事的，小手术，不要紧。”菊香妈宽慰道。

就这样菊香在医院躺了几天，到最后一天要出院的时候，她感觉身体没有多少疼痛感了。正在病床上躺着吃香蕉，大哥去出院部办手续去了，妈妈去医生那里拿药，两个人还没回来，估计医生在交代什么注意事项。菊香吃完香蕉，挪动着身体，用手够着垃圾桶，把香蕉皮扔进去。就在这时，她发现病房外有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探出头，看到菊香抬头张望，又马上缩回去，影子还在门口晃来晃去。

“你找哪位患者啊？”菊香听见医生过来查房时询问门外的人。

“唔……我……随便转转……”那个人支支吾吾地回答着。菊香一听见那个声音，就知道是谁，汪四妹又来了。

“哎！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怎么又来了！我不把你撕烂！你这个祸害，又来抢我丫头是吧！啊！”这时菊香听见门外是妈妈的声音，肯定是她拿完药返回病房的时候撞见了汪四妹“好啊！你本身不小啊！这都给你找来了！还真是阴魂不散！”菊香妈尖利的吼叫声在走廊上一下子炸开，顿时外面一片混乱，急促的脚步声，推推搡搡的声音，医生呵斥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医院里不要吵闹！要吵出去吵！”一个男医生一声吼下去，顿时安静了不少。菊香妈妈被人架着，手臂挥舞着，脚乱踢，脸上充满了怒气。汪四妹则一脸血痕，头发凌乱地靠在墙上。刚刚她正在门口偷看菊香，没料到菊香妈从后面突然冲上来，一把抓在她的脸上，指甲狠狠地抓她的脸，留下好几道血痕，头发更是揪得乱七八糟。

“好啊！我叫你来！你来一次我打一次！”菊香妈胸口剧烈起伏着，气呼呼地说道。

汪四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抓痕，火辣辣地疼，然后又理了理头发，带着哭腔说：“我是不该来、我是不该来。看一眼我就走了。”然后落寞地转身往楼梯出口处走，很快就消失了。

菊香妈推开架着自已的护士，用力地拍打着自已的衣服，像一个打完胜仗的将军一样大踏步走进了病房。

“菊香，赶紧收拾东西，我们回家！”大声地冲菊香喊道。

菊香刚刚正准备下床去走廊拉架，看妈妈已经回来了，就不再说什么。两个人很快就收拾好东西，和大哥一起坐车回家了。

到家以后，菊香马不停蹄地掏出书本和试卷，她知道自已的成绩已经下降，这个时候又不能上学，参加考试，真是雪上加霜。在医院住几天，心里急得像猫抓一样。菊香妈也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菊香，还要干家里的家务和农活。每天都累得精疲力尽。菊香妈就是性子急，对菊香该骂还是骂，可对菊香好起来也是没话说。虽然很累，钱也紧张，但是每天都会给菊香单独搞点荤菜，不是鸡蛋蒸瘦肉吃，就是杀老母鸡炖汤给菊香喝，自已一口都舍不得吃。

有一天，菊香看书的时候又走神了，手里捧着书本，心里在想着会不会有一双眼睛正在暗中盯着自已。她猛地回头，看了看身后只是一张床，并没有什么。然后她又向门外窗外张望，外面也没有人。可是菊香总感觉浑身不自在，有一种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的感觉。是汪四妹把菊香搞出心理阴影了，她总是突然从菊香的世界里毫无征兆地冒出来，掀起一阵狂风暴雨后又消失了。真像一个阴魂不散的鬼一样，缠着菊香，让她时时刻刻不敢放松神经。

妈妈晚上来到菊香的房间，对菊香说，今天从县城回家的同村同校的人带回来一沓卷子给菊香，说是菊香班主任托人带来的，让她做做模拟卷，找找感觉，不会的打电话问老师。菊香接过试卷，晚上坐在桌子前，一边翻书一边写，发现自已很多题目都不会写。写着写着，菊香的情绪开始失控，她感觉自已高考没希望了，本来自已的成绩达到本科分数线就够呛，现在这个水平是肯定达不上本科线了。一想到自已灰暗的未来，和令人恼火的身世。菊香一气之下把那些卷子全部揉成一团，用力地撕碎，狠狠地扔在垃圾桶里，然后扑在书桌上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