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真相

说着二人很快就来到了学校后门不远处的陪读群租房处，菊香指着不远处一栋三层楼对妈妈说：“呐！就是那里，那里住着很多户陪读的人，她家在一楼左手最里面那间。”说完菊香又把口袋里剩的一千七百五十元递给妈妈，说：“这是剩的一千七百五十元，这个月二哥可能忙，一直没打生活费给我，我实在没钱了，于是充饭卡充了二百，交班费交了五十，你凑二千块钱还给人家。”

“嗯，好的。”妈妈接过菊香手中的钱，然后又从自已的口袋里掏出二百元塞到菊香手中“下次钱不够就打电话跟妈讲，不要自已硬扛着。家里虽然穷，但是砸锅卖铁都会供你高考，你好好努力，不要像二哥一样贪玩，我们家就你念书最聪明，一定要出人头地，不能让我们失望。”

菊香泪眼汪汪地看着妈妈，妈妈从来没有对自已说过这样一番话，总是骂自已赔钱货，考不上就趁早歇，不要浪费她的钱。看来妈妈也是用心良苦，刀子嘴豆腐心。菊香用力地点了点头，接过了妈妈给的钱。

“回去吧！回去吧！赶紧回去上课，你们还有一节课吧，不要耽误你时间了。”妈妈用力地摆手，推着菊香转身走。

“不要紧，妈妈，我陪你一起去吧，跟那个阿姨解释一下。”菊香不愿意走，一方面是担心妈妈拿出在村子里吵架的架势搞的沸沸扬扬，另一方面她觉得那个阿姨看起来不错，对自已很好，搞不懂妈妈为什么发那么大火，自已也想解开疑惑。

“哎哟！我的小老子哎！大人的事情你小孩不要掺合，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好好复习，准备高考。很多事情你不需要知道，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马上就高考了，一定要平稳心态。不是开玩笑的哦！”菊香妈连拉带拽地把菊香推走，菊香一步三回头，看着妈妈，妈妈跺着脚，压低声音喊着：“快回去！不然我真打你咯！”扬着手作势要打的样子。菊香只好慢吞吞地走回学校。

菊香妈站了一会，看菊香完全进了学校后门，才转身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已的衣服，抹了抹自已的头发，再把口袋里的二千块钱数了一遍揣起来，轻声咳了一下，就快步往那个三层建筑那里走。

越往里面走，菊香妈心里的怒火就“噌噌蹭”地上涨。终于走到了左手边最里面一间，房门是敞开的，她正准备迈步走进去，就听见里面有人走出来，并喊道：“哪个啊？”

菊香妈看到迎面过来的正是那个女人——汪四妹。这个时候汪四妹也看到了她，惊恐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你怎么来了？”汪四妹一脸惊讶地看着菊香妈，手快速地在衣服上摩擦着。

“怎么？我不能来啊？你干了什么亏心事，怕人敲你的门是不是？”菊香妈昂着头扬着眉毛，一脸轻蔑地回道。

“我做什么亏心事哦……有什么事进来说。”汪四妹看了看四周，侧过身子示意菊香妈进屋，表情也是心虚但是强装镇定。

菊香妈大踏步进门“扑通”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你跑去找我们家菊香了？”先发制人。

“我……我刚好那天接子豪碰见了，没想到她也在这个学校念书，就喊她来我这吃饭来着。“我……我没其他意思哦……”汪四妹局促地站在原地。

“哼！没其他意思？鬼才信！我不知道你肚子里什么坏水？不就想来摘桃子吗？谁不知道啊！我跟你讲！你想得美！除非我死了，我在一天，你休想找我家菊香！”菊香气得“呼噜呼噜”的，连珠带炮地骂道，嗓门震天响。

汪四妹见菊香妈扯着嗓子喊，赶紧跑过去把门掩起来，然后倒一杯茶给菊香妈，说道：“姊妹啊，我怎么会呢？你感激你还来不及呢！要不是你，这个丫头现在能不能活都不知道哦。当初给你们，我们都保证不会再要回来的，你放心。只是孩子大了，希望以后能多走动走动，现在家庭条件好了，我们也想补偿孩子。”汪四妹也坐下来，语气放软，恳切地望着菊香妈。

“别在这放你妈一肚屁！”菊香妈“砰”得一下拍着桌子“还走动走动？你以为我不知道啊？现在看姑娘大了，就后悔了。当初我看你们一家人心不是挺狠的吗？为了生儿子，二女儿说不要就不要。我跟你讲，要不是我，菊香早就被你那个婆婆淹死了？还有现在？哼！趁早拿走你的破钱，我就是出去讨饭，我也养得起菊香，不要你们一分钱！”菊香妈激动地站起来，掏出准备好的二千块钱“啪”地一下拍在汪四妹面前。

汪四妹听完菊香妈的一番话，眼泪夺眶而出，涕泗横流。她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掩面痛哭，尽管压低声音，仍然能听见她声嘶力竭的哭声。“啊……我后悔啊！我是后悔啊！送走菊香后的每一天我都活在痛苦里，眼泪都哭干了，以为生了儿子就好了，但是终究是自已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哪有不想的。当初生的时候，看见又是个女伢子，她爸爸和奶奶就说不能要，躲计划生育继续生，我那个时候刚生产完，身体又虚，本来在家里也说不上话，只能同意啊。可是送走以后，我整天都以泪洗面，虽然第二年是生了儿子，但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爸爸和奶奶瞒着我不让我知道送到哪了，这些年我也到处打听，才知道菊香送到了你家。但是我接不回来啊！那个时候计划生育那么紧，户口都上不上啊！啊……姊妹啊！我求求你！我跪下来求求你，让我没事看看菊香吧，我保证不打扰你们，我就想好好补偿她，要不然我这心里太痛苦了，迟早要疯啊！”汪四妹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坐在地上，用膝盖一点点地挪到菊香妈跟前，抱着她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菊香妈厌恶地低头看着汪四妹，正准备发作。就听见门被人推开，然后听见一声“妈！”她歪过头一看，菊香就站在门口。

菊香站在那里，表情哀伤，看着她们，眼里含着泪花，整个人呆滞住。房间里的两人也不说话，惊讶地看着菊香，汪四妹揪着菊香妈裤脚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错愕地瘫在地上。

“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回去上课吗？”菊香妈也有些不知所措，打破了突然的沉默和尴尬。然后走过去拉着菊香，盯着她说道。

“我……刚刚什么都听到了。”菊香低着头，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伢嘞，不要哭……”瘫在地上的汪四妹挣扎着站起来，一脸泪水鼻涕顾不上擦，“妈对不起你啊……”正准备扑上前去，被菊香妈一把拦住，狠狠地推了一把，汪四妹一个踉跄又瘫倒在椅子上。

“妈？你是谁妈？臭不要脸的东西！”菊香妈恶狠狠地咒骂着。“菊香！我们走！别在这个脏地方待！”然后搂着菊香快步往外面走。汪四妹也没有上前阻拦追赶，她就一直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头发散乱，脸上都是泪水，衣服也歪了脏了，表情空洞，衰老的眼睛表皮耷拉在眼眶上，间或一眨，也流不出泪水，就像干涩的机器，眨一下都很费劲。

菊香和妈妈胳膊环搂着往前走，妈妈搂着她快步走到学校门口，然后驻足停下来，面对着菊香，用力地捏着她的肩膀：“丫头！答应妈妈，千万不要搭理那个疯女人，你要是敢认那个妈，你就没我这么妈。你要是敢回那个家，你就没有现在这个家。记住了吗？”

“嗯……”菊香边哭边答应着“不会的，妈……”然后扑倒在妈妈怀里嚎啕大哭。

“你现在知道真相，我也不瞒你了，我确实不是你亲妈，我是在刚刚那个女的那里把你抱来的。那个时候，我有两个儿子，没有丫头，人家问我，一个没人要的小丫头可要，我就把你抱回来了当自已丫头养。抱你回来的时候啊，家里院子的菊花正开得喷香，你爸说，要不就叫菊香吧！”菊香妈边说边擦着眼泪“丫头，妈以前老是打你骂你，你不会怪我吧？你不会跟那个女的走吧？”

“不会的，妈妈，你就是我的亲妈，我没有别的什么妈。”菊香抬起头，语气坚决地告诉妈妈。

“好了，去吧！去教室吧！我还要赶紧去搭大巴车，要不然晚了就搭不上了。”菊香妈急急忙忙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一把将菊香推到学校门口，转身就要走。

菊香看着妈妈远去的背影，慢慢地走回教室。她的心彻底乱了，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似乎和平日里的天空大不一样，是蓝色吗？眼睛看到是蓝色就是蓝色吗？未必。又侧目看了看校园里种的树，地上的草，花坛里的花……她的视线开始模糊、重影……她感觉天旋地转。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一直以为是真的东西其实是假的？看不见的东西反而是真的？爸爸妈妈都不是真的，哥哥们呢？也不是真的，我到底是谁？我也不是真的，那这个世界是真的吗？我看到的我感受到的世界是真的世界吗？菊香满脑子问号，晕晕乎乎地走进教学楼。

“报告。”菊香站在教室门外打报告，政治老师头一歪，示意她入座。“那个，同学们，我们刚刚讲了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区别，好、那么我问大家 我思故我在 是唯心主义还是唯物主义啊？对了，是唯心主义。那么唯物主义是什么啊？对了，是在人的意识之外，不依赖于人的意识而客观存在的。同学们，掌握的非常好，接下来我们再复习一下唯物主义的三种基本形态：古代朴素唯物主义；近代形而上学唯物主义；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

讲台上老师口若悬河，这些每天死记硬背的哲学此刻好像以一种具象化的形式在自已面前展开，菊香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我是谁？我从那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此时一直让自已烦恼的、纠结的、痛苦的成绩问题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出现了更烦恼、更纠结、更痛苦的事情。是颠覆自已十几年认知的事情；是足以摧毁自已精神世界的重大事情；是让自已开始怀疑自已、怀疑世界、怀疑一切的事情。她痛苦地趴在课桌上，用力地揪着头发，她还无法接受现实。如果说在知道真相的一瞬间她是呆滞的，可能是身体害怕人的精神系统崩溃而自动启动的保护机制。可是当菊香开始慢慢反应过来的时候，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和想法就会像捕食的猛兽扑到猎物身上一样撕咬着她的大脑，把她原有的精神建构全部撕碎摧毁。撕咬后的鲜血慢慢流淌，越积越多……慢慢散发出腥臭味，让人恶心反胃。菊香的腹部开始痛苦地痉挛，一阵阵的绞痛，疼得她头上直冒虚汗。同桌担心地小声问到：“你怎么了？要不要喊老师？”菊香摆摆手，硬撑着直起身来。

随后的几个星期，菊香再也不像以前一样打鸡血似地拼命读书，整个人像泄气的气球一样无力萎缩，晚上经常彻夜睡不着觉，吃饭也吃不下去，走路的时候抬不动脚，总感觉自已好累好累。宿舍的厕所里也看不到她背书的身影了，看不惯她的同学阴阳怪气地说：“我说吧，她就是装样子。”

班主任看到了菊香突然的变化，明显最近学习劲头大减，上课也萎靡不振的样子，下课了也不追着老师问问题。近几次模拟考试成绩一次比一次差，于是想找她谈谈话，鼓励鼓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