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偏偏

夜已过半，紫荆挥退伺候乔贵妃梳洗的宫人，亲自替她拆卸掉头上珠钗环翠，轻声问询道：“娘娘，皇后娘娘既然让您过目后司挑给伺候云美人的宫人，那...云美人的身孕？”

乔贵妃透过铜镜冷冷一瞥，抬手摘下耳上的赤金镶翠玉耳环，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一样道：“既然无用，留着做什么？她既然开口要一个人住 ，就是在给我们行方便。”

紫荆仿佛猜到一般，低声应道：“是，奴婢会处理的。”

“你办事，本宫一向是放心的。”乔贵妃微微阖眸，感受到木齿梳划过头皮的感觉，不禁喟叹道：“一个行宫出来的宫女，一朝有宠，竟然有了本宫此生不能得的身孕，真不知对她是福，还是祸。”

紫荆抬眸，乔贵妃并未睁眼，她听出乔贵妃言语中的一丝丝失落以及嘲讽，手上动作一顿，劝慰道：“都这么多年了，娘娘又何必挂怀于生育之事？其实，奴婢私心想着，不如留一留云美人腹中孩子？或许会派上用场。”

“你是说？”乔贵妃皱眉，随即摇头道：“云美人出身不够好，本宫怕生出来的孩子跟她一个习性，眼高手低之人，不妥。”

“其实孩子么，一出生就抱离生母，就好比是一张任人作画的白纸，只要娘娘悉心教导，总会得娘娘所愿。”紫荆忍不住道：“咱们不如做两手准备，万一五皇子那行不通呢？再者，五皇子已经快满两岁了，对于生母不是能忘就忘的，若日后对娘娘这个养母不喜？可不又白费了一番力气？”

“再说了，现在且留着云美人的胎，能不能让她腹中孩子出生，还不是娘娘一句话？”

紫荆说得也有道理，乔贵妃暗暗思索，她把持着后宫够久了，宫里的妃嫔之所以没有身孕，其一是因圣上爱新鲜感，宠幸个一两次也就换人了。

其二么，她借着管理六宫之便利，时不时给低位妃嫔们所用的香料或者日常饮食里添加一二，好让后宫中不那么容易有孩子出生！

比如，一碗不出自她手的绿豆汤。

但总有漏网之鱼，不过也不打紧。

她做了那么多，无非是给自已将来的孩子铺路，奈何老天不公，她竟不能有孕。

乔贵妃思及此，眼眶发涩，她压下心中酸涩，缓声道：“云美人的胎，且留一留。但拨给她的宫人，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要除去，也好随时动手，免得到时布置不及，乱了方寸。”

“是，娘娘的意思奴婢明白。”紫荆眸间含笑，取了桂花露给乔贵妃擦头，又过了一盏茶功夫，长乐宫里就只剩下宫门处的两盏雕花灯笼亮着。

皇城里，清风阁内倒是还点着灯，长松打探完消息躬身上了二楼，裴祈正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才睁眼道：“朝露阁那怎么样了？”

“回殿下，皇后娘娘已经回凤鸾宫了，陆昭仪母子中毒一事，想必还没有那么快有结果。”长松又压低了声音道：“至于丽妃二人，按照殿下的意思，刘公公所用舒筋散中被掺杂了哑药，估计喉咙已然废了，不用担心还能开口讲话。此刻，被贤妃着人扣押着，想必圣上马上就知道了。”

裴祈瞥了长松一眼，冷冷道：“圣上都顾不上陆昭仪母子，还顾得上一个秽乱宫闱的妃嫔？勤政殿内如何了？”

长松垂头，这话他实在不敢接，也不敢认真回话，奈何自家主子偏偏还要问个清楚，他呐呐道：“陆昭仪与五皇子中毒一事发生时，平日里伺候圣上的两个小太监正伺候着，消息传到陈公公那，陈公公倒是进去回禀了，但圣上说陆昭仪母子既然性命无忧，且由皇后娘娘看着办...”

“圣上行事越发...”长松略发表了自已的意见：“...没章程了。”

那两个伺候的小太监是干什么使得，没人比殿下这个做儿子的更清楚了，长松打心底里替殿下感到恶心，若圣上好女色也就算了，宫里妃嫔不少，再不济隔几年办一场选秀，多纳几个妃嫔就是，圣上偏偏还要沾染龙阳之癖，说是伺候的小太监，可干得那叫什么事儿啊...

裴祈面容深沉，仅因长松一句话就回忆起那不堪入目的画面，他眼底愈发积压着一层冷意，骨节分明的一双手紧握成拳头，久久未松。

长松不声不响站在一旁，直到裴祈再问他后才道：“瑜妃倒是没受什么影响，还帮着端妃说话，之后便回了昭阳宫。”

裴祈手边的茶已经冷透了，他眉梢微扬，长松立即后退了出去，清风阁内只剩他一人，一旁的烛火因百格窗半开，忽明忽暗，衬得他神色更加阴沉，不仅是为裴长渊的荒唐，更多的是心疼皇后。

不过母后多年来怕也是对床榻枕畔之人失望透了，否则，何必拿身子作伐，连每月初一十五都懒得应付。

指尖慢慢着，裴祈后知后觉才发现手掌心握着一枚小巧玲珑的梅花玉佩，雕刻精细的梅花纹路在掌心硌出了印记，下方的万福节流苏已经被捻成凌乱一团，他目色一怔，随后松懈身子，斜靠进红木椅里，慢条斯理地扯开一根根丝线，理顺了，理齐了。

这枚玉佩一看便是女子的佩戴之物，是适才梁念芙遗落在他胸前的，裴祈忽地回忆起梁念芙在他胸前醒来时，他低头间撞进的一双琉璃眸子里，恰好当时正殿处喧闹异常，明艳灯火倒映进她眸底，烨烨生辉，似星光璀璨，似烟火绚烂。

她总是能很好的拿捏住人的心理，就像出正殿前回望的那一眼，清澈纯粹的眼眸中有无措，有迷茫，不过裴祈觉得，那时的梁念芙更像是一只勾人心魄的妖精，利用自已无辜的外表做伪装。

偏偏，偏偏，他上钩了。

明知不会有差错，偏偏，偏偏，迫不及待，去解救她。

越回想脑子里纷纷乱乱的就都是梁念芙挥之不去的身影，裴祈气恼一般嗤笑一声，甩了两下梅花玉佩上的苏子解气。

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仿佛在碰见梁念芙后就成了笑话，母后曾经告诫过他的话还回响在耳边。

明知不可为，但他的一颗凡人心，偏偏，偏偏动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