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途未卜

1943年的腊月，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敲打在宋府雕花的窗棂上。年关将近，府里上下忙着除尘洒扫、蒸糕备礼，连空气中都飘着红糖和糯米的甜香。

宋世安正坐在书房里，案头堆着几份铺面的账册。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他眉间的阴郁。自从顾小英去世后，他就好像被抽走了灵魂，感觉精神越来越恍惚。鬓角的白发也愈发明显，连握笔的手都时不时地微微颤抖。

"老爷，苏先生求见。"管家在门外轻声禀报。

宋世安抬起头，有些意外。恍惚间才意识到，苏先生在宋家做女儿们的启蒙老师，转眼己经五六个年头了。

"快请进来吧!"

门帘掀起，一位穿着藏青色棉袍、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走了进来。她面容清瘦，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脑后挽着简单的发髻，整个人透着一种旧式文人的清峻气质。

"宋老爷。"苏先生拱手行礼，声音温和，行止得体。

"苏先生请坐。"宋世安示意下人上茶，"年关将至，先生可是有事？"

苏先生接过茶盏，却没有立刻饮用。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目光透过镜片看向宋世安："今日冒昧打扰，是想向宋老爷请辞。"

"请辞？"宋世安眉头一皱，"可是家中有什么怠慢之处？"

"非也。"苏先生摇头，"宋家待我甚厚。只是......"她顿了顿，"两位小姐如今都己近12岁，以她们的年纪和学识，是该进入正规学堂读书了。安南女中就很适合她们，那里师资优良，课程完备，更有同龄学子互相切磋。本人才疏学浅，再教下去，反倒耽误了两位小姐的前程。"

宋世安沉默片刻。他并非不知新式教育的好处，只是这两年家道中落，又接连遭遇变故，他竟疏忽了两个小女儿未来教育的问题。

"先生所言极是。"宋世安终于点头，"只是......楠烟性子弱，又内向......"

"老爷多虑了。"苏先生微微一笑，"楠烟小姐天资聪颖，只是性子偏静些，到了学堂，与同龄人多接触，反倒有益。再说，有时莹小姐作伴，更不必担心。"

窗外，几片雪花飘落，无声地融化在窗棂上。宋世安望着那一点水痕，忽然想起顾小英临终前紧紧攥着他的手，眼中满是对的牵挂。他心头一酸，点了点头："就依先生所言。过了年，便送她们去安南女中。"

"真的？！我们要去女中了？！"时莹一把抓住楠烟的手，眼睛亮得惊人，"天哪！听说那里的校服可漂亮了！深蓝色的背带裙，白衬衫，还有蝴蝶结！"

楠烟被姐姐晃得站不稳，小脸却因兴奋而泛起红晕："苏先生......真的不教我们了？"

"傻丫头！"时莹戳了戳妹妹的额头，"苏先生是为我们好！女中可有意思了！有体育课、音乐课，还有实验室！对了，听说图书馆的书比咱们家多出好多倍呢！"

两姐妹躲在闺房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楠烟从箱底翻出大姐时玥寄来的信——信封上盖着省城的邮戳。她小心翼翼地抚平信纸，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远方的姐姐。

"大姐要是知道，一定高兴。"楠烟轻声说。

时莹凑过来，搂住妹妹的肩膀："等我们上了学，就给大姐写很多信，告诉她学校里的新鲜事！"

窗外，不知谁家孩子提前放了个爆竹，"啪"的一声脆响，惊飞了院中觅食的麻雀。新的一年，似乎正带着无限可能，向她们招手。

正月初五，安南城隍庙前人山人海。红彤彤的灯笼挂满了街巷，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炸糕、糖葫芦和线香的混合气味，热闹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边！这边！"林宇豪站在石狮旁，朝人群中挥手。他脱去了学生装，穿着一身崭新的藏蓝色暗纹缎面长衫，外套一件斜襟水波纹罩衫，脖子上随意地搭着条暗红色围巾，在冬日阳光下显得格外精神。

时莹拉着楠烟挤过人群。她今天特意穿了件玫红色的绣花小袄，衬得小脸明艳动人。楠烟则是一身嫩绿色的新衣，紧紧地跟在姐姐身边。

"新年好呀！"时莹笑嘻嘻地拱手，"等很久了吗？"

林宇豪笑着摇头，目光在姐妹俩身上转了一圈："新年好！哟，楠烟长高了不少！"

楠烟脸一红，也大大方方地回了句:"宇豪哥哥，新年好！"。

三人随着人流慢慢逛着。林宇豪给姐妹俩买了糖画，时莹挑了个凤凰，楠烟则选了个乖巧的小兔子。

"对了！"时莹突然想起什么，兴奋地扯住林宇豪的袖子，"告诉你个好消息！过了年，我和楠烟就要去安南女中读书了！"

"真的？"林宇豪眼睛一亮，"那可是好事！女中的张校长是我父亲的老友，办学很有一套。在那里你们会学到很多新鲜东西——有农学课，能认识很多植物，化学课教做实验，还有做手工，话剧社、合唱团......听说女生还会学习战地救护，包扎止血一类的。"

"包扎止血？！会看到血吗？"楠烟惊恐地瞪大眼睛。

“当然是假的血，哈哈......”林宇豪看到宋楠烟害怕的样子，大笑起来。

时莹却听得心驰神往："太棒了！我早就想看看显微镜下的小虫子是什么样！"她转向林宇豪，"你呢？是不是快毕业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林宇豪的笑容淡了些。他低头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其实......我有个想法，还没跟父亲说。"

"什么想法？"时莹好奇地凑近。

"我想......报考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林宇豪抬起头，目光坚定，"国难当头，好男儿当报效国家。"

时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庙会的喧嚣仿佛一下子远去了，耳边只剩下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声。

"你要......去当兵？"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是当兵，是军官。"林宇豪纠正道，眼中闪烁着憧憬，"学制两到三年，毕业后至少是个少尉。现在抗战正酣，正是用人之际......"

楠烟敏锐地察觉到姐姐的异样，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时莹的手心冰凉，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可是......"时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她脑海中闪过报纸上那些战火纷飞的画面，胸口突然闷得难受。

林宇豪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爽朗一笑："别担心！军校在成都，安全得很。再说了，等我毕业时，说不定小日本己经被打跑了！"

他故作轻松的语气没能驱散时莹心头的阴云。三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重。远处传来锣鼓声，舞龙的队伍正朝这边游来，人群开始欢呼涌动。

"走吧！去看舞龙！"林宇豪试图活跃气氛，伸手想拉时莹，却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转而轻轻拍了拍楠烟的肩膀，"听说今年的龙有三十多节呢！"

时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拉着妹妹跟了上去。欢快的锣鼓声中，谁也没注意到她眼里己蒙上一股愁绪。新年的喜庆气氛依旧，然而这喜庆过后，也许一切都将发生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