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二十四章

冰封的死寂是唯一的统治者。时间如同凝冻在冰层中的气泡。顾晚的身体以一种凝固的姿态僵卧在冰冷结霜的金属地面上。手脚扭曲，脸向上仰着，下颌绷成一条冷硬的首线，唇齿微张，嘴角残留着带血的冰晶。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灰白无神的眼白占据了绝对主导，中央那两颗毫无生气的黑点像嵌在玻璃里的煤精石，凝固在一种死去的空洞中，反射着翻涌弥漫的惨白寒雾投下的幽冷死光。

远处角落里，萧屿那具早己被重创、如同破布人偶般的身体，像被钉死在了那片浸透了血冰的污秽冰霜上。肩膀的焦炭伤口被极寒封住，炭黑边缘混着暗红的冰渣，隐约可见下方变形骨头的惨白。每一次沉重迟滞到极点的呼吸，都微弱到近乎不存在。胸膛艰难的起伏如同死湖的波澜，间隔漫长到令人窒息，每次起伏都牵扯着那被灼焦的肩膀肌肉细微抽动，更深层的暗红血珠从冰冷的痂面边缘缓慢渗出、凝结。

咔哒……

一声轻微得如同冰晶碎裂的响动，在几乎绝对凝滞的空气里荡开细微涟漪。

来源——冰柜那个巨大的、边缘狰狞翻卷着破裂玻璃的缺口深处。

那片粘稠翻涌的、如同被冻结的河底泥沙般的寒雾，内部似乎……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扰动。极深处，在那冰柜破碎口的黑暗轮廓之后，那片模糊的、顾晚曾隔冰窥见暗红污迹的核心地带……笼罩着那个静止躯壳的厚厚凝冰层深处……极其细微的冰裂声响……

咔……嚓……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内部极其缓慢地……撬动了一下……

冰柜破口边缘外翻的玻璃断茬，被寒雾冻结得锐利如刀。距离它不足十公分，就是顾晚那只不自然扭曲、僵硬垂落在地面的右手。手背皮肤在刺骨的低温下泛着青紫，沾着凝固的黑色泥污和几点暗红冻血。五指微张，指尖朝向冰柜破裂的深渊。

噗。

又一声更轻的冰裂声，似有似无。

嗡。

主控台那片狼藉的残骸深处，某个被炸开的信号接收模块焦黑扭曲的内部缝隙里——那点如同伤口深处渗血的、断断续续跳动着的猩红微光——极其不易察觉地，亮度拔高了一线。微弱的红光在闪烁间，映亮了缝隙边缘一个焦糊却依然倔强地标着“№0”的小小金属字迹。

光芒每一次闪烁，都似乎在无声地……计数。

猩红微光闪烁。

冰柜内凝冰深处的冰裂声同步发生，极其微弱、缓慢、却异常……同步。

顾晚僵死在地上的身体。

那只距离破口冰刃般的玻璃断茬仅毫厘之差的右手——

那只僵硬青紫的手掌，五指微张的指尖，覆盖在薄冰下的皮肤底下——极其不易察觉地——最底层的神经末梢被一种无形的“触须”轻轻拨动了一下。

嗡。

不是声音，是一种生物电流强行通过冻结通道的微震感。如同冰层深处最细小的鱼挣扎了一下尾巴。

右手食指——那根沾着最多黑泥、几乎抵着锐利玻璃断茬的、冻得僵首的食指——

极其极其缓慢地……

向前……

移动了……不足一毫米的距离！

动作细微到难以察觉！完全像是自然冰霜凝结结构在细微温差作用下的自然形变！但那微动带着一种微妙的、仿佛校准轨迹般的……目的性！

食指冰冷皮肤的末端距离那道锋锐的玻璃断茬……更近了……微乎其微的距离！

猩红光点闪烁！

冰柜凝冰深处又一声微不可察的“咔”轻响！

食指……再次缓慢前移……

冰柜破口深处，那片翻涌的惨白寒雾仿佛受到了牵引，极其细微地卷动起一个新的、几乎不可见的流向，如同微小的涡旋。涡旋的边缘，一丝之前曾经出现过、带着锐利金属腥甜的淡蓝色稀薄雾气，如同深海剧毒水母的透明触须，从那破口幽暗的最深处，无声无息地……向那只缓慢前移的食指末端……缠绕……

就在那食指冰冷僵死的指腹即将触碰到那道尖锐玻璃断茬的边缘棱角、即将被无声划破皮肤、引出一滴冰冻血珠的前一刻——

主控室另一侧！

那片覆盖着冰霜血污的死寂之地！

那具俯卧如同被彻底凝固在地面的躯干——

萧屿！

那只深深抠入合金地板缝隙中、崩裂指甲里塞满冰泥血块、早己被冻僵的左手！五指根部关节突然爆发出极不正常的、瞬间的、痉挛般的抽搐！

不是整个手臂，仅仅是指关节！像是被无形的高压电流瞬间贯穿而过！

抽搐的力量极其巨大！带得那片覆盖着冰霜血污的金属地面都发出了一声极其沉闷的刮擦！

噗嗤！

崩裂冻僵的手指关节在巨大力量和冰渣摩擦下，瞬间磨掉了一层皮肉！新的、暗红的血混着冰屑涌出，染红了指尖！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尸体最后神经反射般的抽搐！这声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冰柜破口深处那刚刚成形的微小寒雾涡旋骤然被打散！那丝飘向顾晚指尖的淡蓝色毒息触须倏然退缩！

噗！

连接点中断！那只缓慢前移的食指像被骤然切断了无形的提线，瞬间僵停在距玻璃断茬不足毫厘的位置！皮肤下的那点微妙电流微震彻底消失！

猩红光点疯狂急促地爆闪了几次！随即不甘地陷入熄灭状态！冰柜凝冰深处也归于死寂！

萧屿抽搐过后的手掌彻底失力，如同真正的死物般摊开在冰泥血污里。新的暗红血液在指尖凝冻。他垂落的眼睫上凝着血冰，一动不动，仿佛那一下抽搐从未发生。

僵死的平衡再次建立，比之前更加沉重、窒息。顾晚那只悬停在玻璃断茬前的食指如同一座冰冷的界碑，寒雾在其上缭绕。冰柜内是凝固的死亡暗影。萧屿的身体则是另一座覆盖着新血的废墟。

时间在无声的角力中，如同结冰的水面，开始出现无数细密、无声的裂纹。

主控室彻底被死寂覆盖。翻涌的寒雾渐渐沉落，在地面覆上新的、更厚的、惨白的冰霜。巨大的服务器阵列和扭曲破碎的冰柜投下巨大狰狞的阴影。

猩红光点消失了。冰层深处的冰裂声也消失了。似乎那短暂又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

但冰柜破口边缘锐利的玻璃断茬，依旧如同悬于头顶的铡刀，冰冷地凝视着那只僵停在咫尺之遥的青紫食指。

嗡……

不是声音，是意识深处被扭曲的耳鸣。顾晚僵死的身体内部，那些被强行压制撕裂的部分，像是脱离了主体的碎片，在一个冰蓝色的、虚无的、如同海底水泡般的意识空间里无序地漂浮。

没有温度，没有形体，只有混乱的光点和嘶哑的电流噪音碎片。

突然。

如同强光撕裂混沌！

一个冰冷、清晰、毫无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这个破碎的意识浮岛上空骤然响起：

「权限激活：观测者模式」

「目标数据流坐标同步：███████」

哗——

眼前的光点瞬间重组！不再是混乱，而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抽象的、半透明网状结构体，悬浮在冰蓝色虚无中。如同星图，又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运行的数据化城市模型！无数纤细的蓝色光丝在其中流淌、交联、聚合！

「追溯源点请求……」

那冰冷的声音没有后续指令。

冰蓝意识空间的边缘……一点点极其幽暗、仿佛吸收所有光线的暗红色……如同活物般的粘稠“颜料”……极其缓慢地……渗透进来……像污染了纯净的冰水。

在“污染”靠近的瞬间，冰蓝空间那些细密的网状结构和流淌的蓝光瞬间变得狂暴、扭曲、互相攻击！

嗡——！

一股剧烈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排斥感和濒死的恐慌！如同无数尖针猛地刺入！

这痛楚反馈到那具躺在冰冷地面上的、僵死的身体——

顾仰着头的口鼻间！极其微弱、仿佛本不该存在的气流骤然紊乱！喉骨内部发出极其短促轻微的、咯的一声！

僵死的眼珠表面！覆盖在灰白眼白上的那点凝固黑斑中心！极其极其细微地……如同被震动的冰壳表面……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纹！瞬间浮现！又瞬间消弭！

而那只悬停在玻璃断茬前的、青紫的右手食指……

它……极其缓慢地……

微微……

向前……

弯曲……

僵硬冻死的关节发出了无声的呻吟。指尖一点点蜷缩，指腹不再对着玻璃断茬的锐角，而是极其缓慢地……转向……向下……

指腹的朝向……

对准了……冰柜破口内部……那片翻涌寒雾深处……

那个冰层下若隐若现的……

蜷缩的……

胸襟浸透暗红污迹的……

轮廓！

猩红光点在控制台废墟深处，猛地爆亮了一次！如同被唤醒的嗜血独眼！随即再次熄灭。

萧屿那只摊开在冰泥血污中的左手……指尖残留的新鲜暗黑血块……极其轻微地……

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