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二十三章

粘稠刺骨的寂静重新淹没了冰封的坟墓。冰柜破碎的巨大裂口如同巨兽被撕裂的咽喉，凝固在一种不再喷涌的溃烂状态。浓重的、翻涌不息的惨白寒雾被冻结了似的，滞重地弥漫在主控室靠近冰柜的半边空间。那些被爆破能量带出的细碎冰晶不再下落，悬浮在冰冷的空气中，反射着若有似无的惨淡光芒。空气如同凝冻的树脂，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咽冰渣，肺叶深处不再有撕裂痛楚，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冻结式的窒息感。碎裂玻璃迸射造成的细小伤口渗出的血珠，也在超低温下迅速凝成血红色的冰晶。

顾晚瘫在冰冷覆盖着白霜的金属地上。身体依旧维持着刚才砸落时的扭曲姿态——一条手臂极其不自然地反向扭曲着，僵首地指向身后那排巨大的、同样凝结冰霜的服务器阵列冰冷的深灰色壳体。脖颈以一个夸张的角度向上仰着，露出绷紧如弓弦的喉结和下颌线条，喉间肌肤下是暴起虬结的青色血管，如同冻僵的藤蔓死死缠绕。那张脸浸在惨白寒雾形成的阴影里，下颌紧绷着，嘴唇微微张开，嘴角残留着混合了血丝的唾液冰晶。

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

眼皮无力地向上掀开着，露出的不再是深不见底的黑瞳或是布满红血丝的熔断纹路——而是一片僵死的灰白。

眼白的范围占据了大半个眼眶。瞳孔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毫无生气、如同无机质玻璃珠般凝固的深色斑点，边缘模糊不清，没有焦距，没有任何活物的光泽。细密的冰晶粘附在睫毛和眼角，像是为这两只失去灵魂的“玻璃珠”镶嵌了冰冷的泪钻。寒气从敞开的唇齿间侵入，那口型僵硬地维持在被强行终止的、无声的极高频尖啸刹那。

她像一个被外力强行拗断脖颈、彻底停止的提线木偶，所有的生机和挣扎的假象都被彻底抹除，只余下这副被冰霜和死亡气息涂抹过的僵硬躯壳。

嗡。

不是声音。是整个主控室空间深处，一种沉入地核般的、无法言喻的死寂回响。那种仿佛整个沉船钢铁结构都随之缓慢下沉的律动停止了。

远处。

那具匍匐在血污与冰碴地面上的躯体——萧屿。

死寂的、凝固的。

半边肩膀那个焦黑的贯穿伤口边缘，被极寒封冻住了所有渗血的渠道。炭化的边缘像粗劣的金属镶嵌在他身上，露出下方被高温冲击波波及的、变形的森然锁骨结构。粘稠的半冻半凝的暗红血块糊在那伤口的表面。他的脸深埋在地上凝冻的血冰混合物里，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浓黑的发丝被凝固的暗血黏在额角，形成一片肮脏的硬壳。手臂维持着最后挣扎的姿态，五指深深抠进地面冰冷的金属沟缝中，指甲崩裂，指骨因为巨大的压力和寒冷呈现出青紫色。

唯一证明他体内还存留一丝流动热量的，是口鼻间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呼气产生的白色细雾，在接近零点的低温环境中刚一冒出就迅速消失殆尽。每一次间隔极长的吐纳，都伴随着极其轻微的、如同老旧齿轮强行转动的胸膛起伏。每一次起伏，都牵扯着肩膀上那可怖的创口边缘，细微地蠕动一下，带出几乎无法察觉的、更深沉的黑色血珠渗出冰封的痂。

就在这如同油画定格的、被冰封的毁灭现场边缘——

破碎主控台残骸方向。

那片冒着丝丝缕缕黑烟的狼藉废墟深处。某一个被爆炸冲击波撕裂、内部结构扭曲成金属麻花的信号接收模块残骸缝隙里——

一点猩红。

如同被凝固血液覆盖的伤口深处最后渗出的一点污血。极其微弱，黯淡，却带着一种永不放弃的顽强。它幽幽地在冰冷铁锈的阴影里，断断续续、如同鬼火闪烁般地……

亮了。

极其微弱的光芒，每一次亮起都只有零点几秒，随即彻底熄灭。但每一次闪烁的间隔都诡异地稳定。

红光断断续续地照亮着它附近很小一片区域——扭曲的金属断面、焦糊的电子元件碎片、覆盖其上的薄薄一层冰霜……以及——在红光几次闪烁的间隙中，极其偶然地照亮了旁边一小片金属面板边缘——

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早己被焦糊覆盖、却依然勉强能辨认的印字：

『№0』

猩红的微光。如同废墟里濒死爬虫的心跳。

每一次明灭，都像是在无声地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