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十四章

冰。

深入骨髓的冰，是沉默回归后的唯一君主。主控机房里彻底熄灭的红光，带走了最后一丝人造的温度，只留下死亡般的黑暗。庞大的服务器阵列像一片沉没的钢铁墓碑森林，沉寂无声。控制台深处刚刚燃尽的电子元件，散发着垂死挣扎的微热与浓烈的焦糊腥气，如同焚尸炉里飘出的一缕余烬，很快被这冻绝的、如同万古冰窟般的低温吞噬、冻结，沉淀成另一种更粘稠的死亡气息。

顾晚僵立在一片被黑暗统治的冰寒中。赤脚紧贴在覆盖着薄霜的合金地板上，冰冷刺透脚心，沿骨骼缝隙蜿蜒而上。身体的颤抖在目睹屏幕最终崩解熄灭的那一刻，被某种更庞大的东西彻底冻结了。肺叶深处的剧痛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整个虚无世界挤压的、钝重的麻木。连意识都像被投入绝对零度的冰河里，沉浮、凝滞。

黑暗……纯粹的黑暗……只有控制台内部，刚才爆炸电火短暂灼烧后遗留的几处最炽热的核心点，还在不甘地散发着橘红色的、濒死的余烬般的光芒，给这片死寂的黑暗涂抹上几抹狰狞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焦痕。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周围巨大机柜狰狞冰冷的边缘轮廓，更映衬出空间的空阔死寂。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血腥味、臭氧烧灼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尸体防腐剂挥发后残留的冰冷化学气息。

还有……那个红点。

那个在屏幕最终碎裂时，如同地狱深渊睁开妖瞳般钉在屏幕右下角的……血色的红点。

它熄灭了。像从未存在过。

顾晚的呼吸近乎停滞。视线凝固在彻底黑暗死寂的控制台方向，瞳孔在黑暗中痛苦地放大，试图抓住一丝残存的光影，却只被更浓的黑暗包裹。那个“红点”熄灭前的最后景象却如同烙印，死死钉在视网膜深处——那颗妖异的“独眼”下方……控制台内部那团即将彻底熄灭的橘红残光……似乎……依稀……在她视线挪开屏幕、彻底被黑暗吞没的前一瞬间……

在那团焦糊余烬的橘红光芒闪烁中……有什么东西……在控制台粗犷冰冷的金属台面上……一闪而过的……银灰色？

不。不是金属。

像一个……倒扣着的……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投影？边缘带着极其熟悉的……圆润感？

心脏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凿穿！骤然的剧痛让她蜷缩起身体！意识中那个冰冷的备份钥匙轮廓与之疯狂重叠！

那个红点……那个熄灭前的红点……那束照亮金属台面的残光……不是屏幕本身！是在屏幕熄灭后！控制台下方？是那枚嵌入残破接口的备份钥匙？！

“它……看见我们了……” 一个喑哑到如同砂石摩擦的低语，毫无预兆地在黑暗死寂中响起。很近，就在她身侧一步开外。

萧屿的声音。

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也分辨不出方向。但这把声音里，没有任何意料之中的惊惧或焦灼。只有一股浓重得仿佛要将这片死寂冻海都压垮的……深水般无穷无尽的疲惫。每一个字都沉得能砸穿冰面。

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早己了然、无从更改的既定结局。

“看见……谁？”顾晚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破碎的气音撕裂了喉咙。她没有回头，目光仍然死死钉在黑暗中控制台的方向，身体绷得像一张即将断裂的弓。钥匙？红点？监控？那个以毁灭姿态追杀“自己”的冰蓝粒子流？！

“……它……一首在等。”萧屿的声音更近了半分，带着一股从极地深处蔓延上来的寒气，拂过她冰冷的耳廓，“……等一个……‘身份验证请求’。”那声音里的疲惫浓稠到近乎实质化，裹挟着无法形容的巨大重量。“‘顾晚’……需要……触碰本体……验证……失败……才是……”后面的话语如同被冻结在喉咙深处，只剩下沉重的沉默。

身份验证？触碰本体？验证失败？最后几个词如同淬毒的冰棱，猛地扎进顾晚早己混乱不堪的神经！

嗡鸣——！大脑深处像有高压电流骤然爆开！眩晕和剧痛瞬间再次支配了肢体！

她猛地后退！失去重心的瞬间，后背重重撞上身后那巨大的、覆盖着厚厚白霜的圆柱形透明冰柜！

噗！

冰冷的冰霜粉末簌簌落下！覆盖了单薄的衣衫，渗入皮肤，寒透骨髓！

巨大的圆柱形冰柜因为她身体的撞击而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冰柜内部积蓄的浓雾般厚实凝冻的冰霜被震动！冰层最上方发出极其细微的、类似冰层裂纹蔓延的冰裂声！

而就在冰柜内部，那浓厚到几乎完全不透明的寒雾白霜后面——

一个模糊、静止、比黑暗本身更死寂的……人形轮廓……

正透过骤然裂开几道缝隙的冰层罅隙……隐约暴露出来！

黑暗。视觉几乎失效。被冰霜覆盖的冰柜如同巨大的苍白墓碑。但刚刚因撞击而产生的低沉嗡鸣和冰裂的脆响，如同最刺耳的警报，尖锐地划破了机房的死寂。

就在这片粘稠的黑暗和尖锐的意识剧痛里——

啪！

一声清脆无比的开关闭合声响起！

不是主控台！声音来源……比主控台更近！更靠近冰柜正面！

一束冰冷、惨白、如同聚光灯般凝练无比的光柱！

毫无征兆地从控制台侧面某个隐藏位置……骤然亮起！

光柱精准无比！如同探照灯的强光猛地撕开黑暗！首首地打在冰柜正前方那片刚刚被冰霜裂纹撕裂开一道狭小缝隙的区域！

光！强烈的白光！

瞬间亮起的光柱如同冰冷的匕首，毫无缓冲地刺入顾晚因极度惊恐而放大、失去焦点的瞳孔！巨大的光线冲击让眼前瞬间一片白茫茫的炫光！短暂失明伴随着更加剧烈的眩晕和刺痛！她本能地抬手想要遮挡眼睛，却被强光照射得无处可躲！

瞳孔在剧痛中剧烈收缩适应！

视线终于被那惨白的光强行锁在冰柜上——

冰冷的强光柱，死死地照射着冰柜玻璃上那道刚刚因为撞击而裂开的长长缝隙！

白霜碎裂处……冰层变得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