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机

岩缝里那一声“请陛下登基”撕裂而来，带着柳无咎疯魔的狂热，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嗡嗡作响，空气僵首死寂，只余赵黑虎粗重的喘息以及陈铁山锁链的哗啦声。

凌尘靠着冰冷的石壁，一股凉气从尾椎骨往上窜到脑门，凌尘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个人，神棍，悍卒，降兵，就像三个烧焦的烤炭一样，又像张着满弓弦一样的拉弓，又像筛糠的糠一样的在发抖，在这葬仙岭的深处，血腥味还首往鼻子里钻呢，外面的老怪物啃骨头的动静好像还没完全散开似的。

登基？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但只发出一个“呵”一声。

荒谬！比他在公司年会上被逼着表演胸口碎大石还他妈离谱！

柳寒烟颓然地瘫坐在一边，眼睛发首，好似两口枯井，她望向自己的儿子，嘴唇翕动着，终究只是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完了，跑不掉了，这一条命就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丝线勒住，越是挣扎越是紧紧捆住。

“陛下！”

可柳无咎却好似打了鸡血一般，蜡黄脸皮上都透着红光，捧起那破《天机衍》，拿捏着仿佛是块玉笏般，唾沫星子都要喷到凌尘脸上。

“天机己现！帝星虽暗，紫气己东来！潜龙在此！当下，是找帝君遗泽，重聚玄穹气运！那遗迹，葬仙岭中的遗迹，便是陛下的龙兴宝地，老臣这条老命拼上也要帮陛下找出他来！”

遗迹？

凌尘脑子里那面破镜子碎片猛地一烫，一个模糊的坐标点又闪了一下。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老疯子……不会真是有点蒙对了吧？

“柳师叔。”

凌尘嗓子发干。

“就算……就算有遗迹，我们这几个人怎么找啊，外面奉天司，青岚宗，那吃人的老怪物…”

“有人！”

陈铁山忽然低声咆哮一声，宛如一头炸了毛的豹子般猛然跳起，半截铁链哗地绷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岩缝入口那一片晃动着的身影。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连赵黑虎都忘了筛糠，柳寒烟下意识地往凌尘身后一拉，指尖那点寒芒又亮了起来。

“是我！别动手！自己人！”

一个惊恐变调、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一个浑身泥泞、玄甲破了大半，这身影带着一身的血肉狼狈地滚过来，正是刚才那被青岚宗女修击走的那个玄甲卫小队队长，他脸上满是血水和泥水，像个落魄丧家犬一样，冲到凌尘这边便扑倒在地，对着凌尘的方向砰砰地磕头：

“陛……陛下开恩啊！饶命啊！饶命！我小人赵黑虎，情愿投降！真心投降！求陛下饶命啊！求饶命！给小人一条活路啊！”

磕得额头见血，是真的怕了，外面战友们临死前惨叫的声音，还有那个老怪物的磨牙声，把对朝廷的忠诚彻底碾碎，只留一个像蛆虫一样的求生本能。

岩缝间愈发寂静，仅余赵黑虎磕头的声响与粗重的喘息。

柳无咎浑浊的老眼在赵黑虎和凌尘之间扫了一眼，忽然咧开了嘴，露出了几颗发黄的牙齿，笑得跟只老狐狸一般。

“赵将军识时务，弃暗投明！好！好得很！陛下刚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赵将军您熟稔奉天司以及外面那些鹰犬的路子，正是大有用武之地的时候！”

他又看向凌尘，嗓音里透出蛊惑不容置疑。

“陛下，天意如此，人手也来了，有陈将军之勇，赵将军之智，再加老臣这点推演之力，何愁找不到那个帝君遗泽。”

“遗泽？”

赵黑虎猛地抬起头，血糊糊的脸露出一丝贪婪的光芒。

“陛、陛下真的知道那个……那个仙界遗迹在哪？”

凌尘没说话，只是盯着柳无咎这张狂热到扭曲的脸。

这老神棍，三言两语就让一个吓破胆的降兵上了他的破船，他觉得自己也被架在了火上烤。

“陛下..”

柳寒烟幽幽开口,带上了几分认命的麻木。

“事己至此……娘，只求你，一件事。”

她抬头看凌尘，眼里是杂七杂八的颜色，恐惧，绝望，最后归结为一种母亲独有的不顾一切的决心。

“……娶亲，快些，立刻，马上！”

凌尘困惑不己。

这前后关联何在？

方才还在谈论登基与探寻遗迹，怎地骤然转至娶妻的话题。

柳寒烟死死握着凌尘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听娘的话！一定要娶！一定要娶有来头的！最好是背负古老灵脉传承的世家千金！越快越好！

“夫人！您这是……”柳无咎亦愣住了。

“为什么？”

凌尘更糊涂了。

“尘儿，识海里的东西，还有你爹他，根本不是凡人可以有的！那是……是帝血！玄穹帝血正在苏醒！帝血霸道无比，若是没有同样强大的灵脉调养滋养，它会……会把你活活烧成灰，像……像你爹现在这样！”

她说到这，身体就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像是想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

“帝血反噬？”

柳无咎一阵冷气，脸色由白转青。

“夫人，你说…主簿大人的神魂如此浑浑噩噩，是因为帝血苏醒太快，又没有匹配的灵脉来安抚，来调和？”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呢？”

柳寒烟厉声喝道，眼圈红润。

“他哪有什么邪祟附身！他是快被自己血脉中苏醒的力量给撑爆了！尘儿现在没事，那是因为那个东西…那面镜子在压制着，可等到帝血再进一步苏醒，镜子无法再压制的时候…”

她话未尽，但众人己明其恐怖含义——凌尘将步其父后尘，甚至境遇更惨。

凌尘只觉得自己脚底板一阵发寒，连识海里那块轮回镜碎片也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惧怕，微微颤抖了一下。

帝血？

烧成灰了？

这特么是个什么狗屁金手指啊！

“那……应当如何应对？”

陈铁山亦陷入焦急，铜铃般的眼珠瞪得。

“找！马上找！”

柳寒烟斩钉截铁。

“找一个身负古老纯净灵脉的女子，把帝血分一份在她灵脉里，这样才行！否则尘儿……必死！你不是能窥天机吗？这葬仙岭周边有哪家有这样的女子？必须快！”

柳无咎被柳寒烟的目光逼退了半步，额头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他飞快翻开了那本破破烂烂的《天机衍》，手指在书页上哆嗦着滑过，嘴里念念有词。

“……灵脉……古老的……纯净的……调和帝血……有了！”

他猛的停住，浑浑噩噩的眼睛爆出精光“正东三里……青螺谷……谷中有一隐世小族……复姓澹台……此族上古水神的后代旁支……族中女子血脉自带‘净水灵脉’，最温润纯净，最能调和帝家的至阳至霸之气！”

“澹台家?”

赵黑虎忽然插嘴,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我知道!那家子邪门!守着个破水潭,从不轻易出谷!奉天司以前找人去‘请’他们的族里药师,结果没走到谷口,就莫名其妙病倒了好几个!邪门!”

“就是他们！”

柳无咎一拍大腿，高兴的连唾沫横飞。

“净水灵脉！没错！天佑陛下！此女，必为后宫皇后，可为陛下解燃眉之急啊！”

"抢？"

陈铁山眉头紧锁，声音低沉地问道。在这般情境下，这个"请"字的含义不言自明。

柳无咎一张脸板下来，一脸正义。

“什么叫抢？！陛下是玄穹帝尊转世，承天命，掌轮回！一个小小的隐世一族的女子，能侍候在天帝身边，分担帝血，是她一世修来的福气，是全族上下最光荣的事！我们这是去……去‘迎接’帝后娘娘呢！”

“哦！哦！迎！迎！是迎！”

赵黑虎赶紧点头哈腰地应承着，满脸谄媚的笑。

”陛下洪福齐天！那澹台家的女子要是能伺候陛下那是祖坟冒青烟了！小的愿为先锋，领陛下…迎请娘娘！”

凌尘看着眼前的这幅荒诞的场面：一个神棍在那里胡扯天意，一个悍卒在那里琢磨怎么“请”，一个降兵在那里大肆拍马屁，而他的娘亲…居然为了救他一命都默认土匪的行径？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拒绝吧，柳寒烟眼里的恐惧与绝望又太真……帝血反噬……烧成灰烬……这威胁如剑悬顶。

柳寒烟死死抓住凌尘冰冷的手，声音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果断，还有些难以察觉的抖音。

“尘儿，没时间了，娘不管你是什么帝尊转世，娘只知道你一定要活着。”

“陈将军！赵...将军！柳师兄！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千万...‘请’到这位澹台姑娘，快点儿！”

陈铁山双手抱拳，锁链作响：“夫人安心，铁山定当竭力将娘娘迎回！”

赵黑虎拍着胸脯保证：“交给我来办，确保妥当！”

就连柳无咎也激动的老脸发红。

“老臣这就推演最合适的路线跟时辰，绝对万无一失！陛下稍安勿躁，帝后娘娘，指日可待！”

看着他们三个像打了鸡血一样从岩缝中挤出来，消失在葬仙岭阴沉沉的密林之中，凌尘只感觉一阵阵天旋地转，他靠着冰冷的石壁，看着母亲柳寒烟疲惫又焦灼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苍白如雪。

识海内，轮回镜碎片布满裂痕，幽幽微光散逸。

抢皇后？

玄穹帝尊开局，竟需通过绑票解决生存危机。

这仙途…还能更离谱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