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娶亲

岩缝中那一声‘迎请帝后’的尾音还没有消散，陈铁山与赵黑虎好似两头嗅到血腥味的饿狼，一头撞入葬仙岭更深更密瘴气笼罩的树林中，柳无咎抱着破破烂烂的《天机衍》，神神叨叨地指方向，蜡黄的脸蛋在昏黄的光线里活像是索命的无常。

凌尘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觉得全身骨头缝都能冒出寒气来，啥玩意儿，帝血反噬，烧成灰烬？

这他妈是啥情况！

人家穿越修仙，不是天上掉神功就是美人飞进来，他这是个鸟情况，一开始就摊上一帮疯子把他摁到皇位当“陛下”，最后还得靠绑票“皇后”来保命！

这玄穹帝尊的逼格，简首碎得连个渣都没了！

柳寒烟挨着他的身体坐下，将一件还算完整的旧道袍裹在他身上，动作十分生硬，她没有看向凌尘的眼睛，只是盯着岩缝外那片死气沉沉的、被巨大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尘儿，不要怪娘，娘就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

她的手很冷，还微微发着抖。

凌尘张开嘴巴，想开口抱怨，但是却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怨？怨谁？是怨那个莫名其妙砸到他头上的帝血？

还是怨那个老是丢他的爹？或者怨这狗屁不如的命？

时间在压抑的死寂中慢慢爬，只有柳无咎在岩缝中翻破书页发出的沙沙声，还有赵黑虎手下的残兵孙瘸子因为断腿伤口痛得忍不住发出的抽气声，每一秒都在用钝刀割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个时辰，或许半天，外面浓厚的墨色中终于传来动静。

沉重的拖拽声与压抑的呜咽，而非脚步声。

陈铁山魁梧的身影是第一个挤进狭窄的岩缝口里的，像一堵走动的铁墙，背上伏着一个细细的人影，身上披着一件宽大而满是泥泞草屑的玄甲外袍，只露出一头湿漉漉的散落着如海藻般的长发，他动作极慢，甚至带着一种少见的笨拙。

紧跟着就是赵黑虎，这家伙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些得意还有些后怕，手里面拿了一根削尖了木棍，棍头上面染着些许深褐色的血迹。

他的后面还跟着一个同样狼狈的玄甲卫残兵，两人左一右一个架着一个穿着青布短褂子的丫鬟打扮的少女，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出血迹，眼珠子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一样，身子不停地颤抖的。

“陛……陛下！幸不辱命！”

赵黑虎刚进去就扑通跪倒，声音因激动和跑得急而破音。

“‘请’到了！澹台家的姑娘！还有一个陪嫁丫头！”

柳无咎一个箭步窜了起来，浑浊的双眼立刻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陈铁山身上包裹的人影道：“净水灵脉！没错！老臣隔着很远就能感觉到这股温润清灵之气！天佑陛下啊！天佑帝庭啊！”

陈铁山没接赵黑虎的恭维，也没理柳无咎的说话。

他轻手轻脚地把人放下来，动作轻得很，不像他宽大的玄甲外袍下角被滑开，露出一张带着泥污，却依然清丽绝伦的脸庞，看去顶多十五六岁，眉目精致入画，此刻紧闭着双眼，长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滴和水汽，脸色苍白得似透明一般，如同一尊易碎的琉璃美人。

“她……她怎么了？”

柳寒烟匆忙上前，语气中透着紧张。这可是儿子的救命希望。

“回夫人。”

陈铁山声音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懊恼。

“这姑娘啊……性子忒烈，在青螺谷外边的寒潭边看到我们就一扑，一头扎进水里去！等捞上来的时候，呛得要命，又怕又慌，晕死了过去。”

寒潭？

凌尘脑子嗡地一响。

识海深处，那片沉寂的轮回镜碎片蓦地一震！

一股又冷又刺骨，却又有种莫名安抚力的细微气流从那位昏迷的少女身上弥漫出来，轻轻飘到他感知里，那被帝血激荡得隐隐生疼的经脉竟似干涸沙漠忽然遇到一丝清凉水汽，顿时平息了些许！

净水灵脉！

凌尘心中巨震，柳无咎这老疯子竟蒙对了。

柳无咎己经凑得够近，伸手要搭少女手腕探个究竟，陈铁山眉头蹙起，本能地侧身挡下。

“柳师叔！人刚捞起来，还吓着呢！”

柳无咎不满地瞪眼道：“老臣只是检查灵脉有无损伤！

“都给我闭嘴！”

柳寒烟冷喝一声，蹲下身子，用指尖轻轻探了一下少女的鼻息，又探了探她的颈脉。

“还好，只是吓过度的，又冷水激，暂时就是闭过气去，陈将军，你做的对，人没事就好。”

她松了一口气，看向那被架着的一团抖动的丫鬟：“你，过来，好好的照顾你家小姐！”

那丫鬟被赵黑虎搡了一把，趔趄着扑到少女身边，哆嗦着手替她擦脸上黏糊的泥水，眼泪吧嗒吧嗒砸下来，生生咽回了嗓子眼儿，不让自己哭出来。

凌尘的目光却又不自禁地落在了那张惨白的容颜上，轮回镜内那股悸动越发强烈起来，帝血所散发出来的躁动与灼热在接近这个少女的时候，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抚平似的。

血脉间所滋生出来的那种渴望，伴随着荒谬与难言的怜悯一起在心口汹涌翻滚，这就是自己的“帝后”，被他从寒潭之中捞起，吓得不省人事的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

“陛下！”

柳无咎又凑了过来，脸上满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吉时！吉时就要到了！帝血躁动己有端倪，刻不容缓！这里虽然简陋，但龙潜于渊，也正合适啊！陛下现在就和帝后娘娘…行周公之礼！调和阴阳，安抚帝血吧！”

“什，什么？！”

凌尘猛地抬头，好似没听到一样。在这，在这，在我面前，跟一个死人，在水里面泡出来的姑娘，行周公之礼？你他娘的该不会是被葬仙岭的瘴气熏坏了脑子吧！

柳寒烟也是一脸惊变，不过眼神中挣扎的颜色一闪而过。

“柳师兄说得好！尘儿，拖不得！帝血一旦彻底失控…”

“娘！”

凌尘的声音忽然拔高了几分，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慌乱。

“她…她还晕着啊！你们…你们这是…禽兽”

两个字卡在了嗓子眼儿，怎么都说不出口。

凌尘望着母亲眼中那份为了儿子愿意付出一切的疯狂，再看向地上那个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少女，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一首往西肢百骸蔓延过来。

“陛下！大事要紧呀！”

赵黑虎也在一旁帮腔，陪着笑脸。

“娘娘这是有福了呀，天大的福气呀！等过了今夜，娘娘保你龙体康健，娘娘贵为皇太后，那多好呀！”

赵黑虎使个眼色，另外一个残兵也要过来帮忙。

“滚开！”一声如炸雷般的怒吼在狭窄岩缝中猛然爆发。

陈铁山高大的身体猛然挡在凌尘还有那昏迷少女的面前，他红肿的铜铃眼恶狠狠地盯着赵黑虎跟柳无咎，那半截玄铁锁链在他的手心里咯吱咯吱作响，一股浓浓的血腥之气喷薄而出。

“谁敢碰她？我操碎你们的狗头！”

他就像是被激怒了的母狮子，牢牢守在自己的小羊羔身边。

赵黑虎因惊吓而颤抖，迅速后退两步。

柳无咎亦被陈铁山的气势所震慑，话语梗塞于喉间。

柳寒烟看着暴怒的陈铁山，又看着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的儿子，再看着地上昏迷的澹台家少女，她眼中的疯狂逐渐散去，露出一丝疲倦和茫然，她的嘴张了张，最终颓然的垂下了肩膀。

岩缝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静止。

只有昏迷着的少女发出一丝弱弱的呼吸，还有丫鬟压抑的抽泣。

凌尘攥着拳头不放，指甲深深刺入掌心，识海里轮回镜碎片微微震颤，传递过来混乱的意念，帝血的灼热和少女身上清凉的气息在体内诡异交错，他看到少女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那紧闭的眼睫像蝶翼般脆弱。

登基？帝后？调和帝血？

去他妈的玄穹帝统！

他猛然抬头，声音嘶哑却透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谁再说‘即刻’二字”，他目光掠过柳无咎、赵黑虎，最终落在母亲脸上，一字一顿。

“我、就、自、绝、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