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章 惊鸿一舞

月华浸透琉璃瓦时，飞鸾阁的鎏金兽首衔着夜明珠，将波斯绒毯染成流动的琥珀色。

箫楚楚赤足立在铜镜前，十二串金铃在脚踝轻轻摇晃，每动一下，便溅起细碎的清响，像是檐角垂落的星子。

教坊司的乐师抱着箜篌跪在地上，指节发白：“殿下真要跳胡旋舞？谢大人最厌艳俗之乐......”

“本宫偏要他知道，什么是人间绝色。”

箫楚楚冷笑一声，茜色面纱被她猛地扯开，红宝石额链随着动作撞出清脆声响。

她伸手拨动鎏金香炉，西域龙涎香混着玫瑰膏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整个殿阁裹进奢靡的迷雾里。

铜镜映出她的倒影，眼尾金粉在烛火下流转，衣领又被她刻意扯下半寸，锁骨下方的朱砂痣若隐若现。

戌时三刻，铜漏滴下最后一滴水。谢清玄握着《水经注》踏入飞鸾阁，迎面撞上陡然拔高的箜篌弦音。

书页在他掌心发出刺耳的沙沙声，转眼己被攥成皱团。

本该是静谧藏书楼的地方，此刻鲛绡纱如流云垂落，八角宫灯将窗外树影投射在地上，化作万千条扭曲的蛇。

“谢大人来迟了。”

空灵的声音从穹顶传来。

谢清玄猛地抬头，只见一抹石榴红裹着月光缓缓下落，金铃骤响中，箫楚楚赤足踩在鎏金锁链上，飞扬的披帛扫过他的唇。

她俯身时，发丝垂落如瀑，发间玫瑰香混着西域香料的气息将他笼罩，锁骨下的朱砂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谢清玄后退半步，却撞在身后的博古架上。青瓷瓶摇晃着发出嗡鸣，与箜篌的旋律混在一起，搅得他心神大乱。

眼前的少女赤足旋转，金铃绽开的莲纹在地上明明灭灭，恍惚间竟与那日御花园里撕碎情书的倔强身影重叠。

琵琶声如裂帛骤起，箫楚楚旋身的红影化作一抹流霞，重重落在檀木案上。

轻纱翻飞间，缀满珍珠的腰链撞出细碎声响，月光透过鲛绡纱洒在她锁骨凹陷处，凝着一滴将坠未坠的汗珠。

她纤手一扬，绣着金线牡丹的披帛如灵蛇般缠向谢清玄腰间，羊脂玉与金线摩擦的细微声响，刺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这曲《拓枝乐》，谢大人可还入眼？”

她歪着头轻笑，眼尾金粉在烛火下流转如星河。

谢清玄死死盯着案上翻开的《水经注》，泛黄的书页间，半片松针卡在"淮水"二字之间，松针上还缠着一缕墨青丝。

记忆突然翻涌——上月枫林中，她举着剪刀追着要剪他束发，被他用镇纸压住裙摆时，也是这样狡黠地笑。

“翰林院何时成了教坊司？”

他猛地转身，广袖带翻案上砚台。墨汁泼洒在波斯绒毯上，却不及身后袭来的石榴红更刺目。

披帛缠住他手腕的瞬间，暖香裹着玫瑰膏的甜腻将他吞没，只要她轻轻一扯，便能跌入那片温柔陷阱。

箫楚楚借力跃到他身前，金铃急响如骤雨。她赤足踩着鼓点旋转，轻纱掠过他发烫的喉结：“谢大人若没动心又怎会心跳地得如此之快？”

指尖划过他腰间鹤纹玉佩，突然勾住丝绦。

“这鹤纹玉佩，倒是配得上本宫的舞......”

玉佩坠地的脆响撕裂满室旖旎。谢清玄下意识挥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箫楚楚踉跄后退。

青铜灯树轰然倾倒，九枝烛火如流星坠落，滚烫的蜡油泼在她的脚背上，瞬间绽出朵朵红痕。

“嘶——”

箫楚楚痛呼出声，踉跄着扶住书架。谢清玄望着她脚背上的烫伤，喉间泛起苦涩。

月光透过窗棂，将她破碎的神情与满地狼藉一同烙进他眼底，就像那封沉入池底的情书，再也拼凑不回完整的模样。

“殿下自重。”

谢清玄弯腰拾起玉佩，指腹抚过断裂的丝绦。温润的羊脂玉还带着体温，却再也系不回完整的结。

烛泪在玉佩表面凝结成暗红斑点，恍惚间竟与那日围猎时，她为救受惊幼鹿被箭擦伤的血痕重叠。

那时他慌乱撕下袖口为她包扎，血腥味混着她发间的海棠香，至今仍萦绕在记忆深处。

箫楚楚倚着鎏金屏风摇摇欲坠，脚背的灼痛让她眼眶泛起水光。

“谢清玄，你就这么厌恶我？”

她扯下面纱，眼尾金粉被泪水晕开，在脸颊划出细碎的亮痕。

“那你为何要来？为何不首接让人锁了飞鸾阁的门？”

谢清玄喉结剧烈滚动，望着她脚背上狰狞的烫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两个时辰前接到小太监传信时，他确实冷着脸下令封锁宫门。

可戌时梆子声一响，鬼使神差般拿起那本做了标记的《水经注》。

不过是取回遗落的书，他反复在心底告诫自己，却忽略了心跳声如何震得耳膜生疼。

“微臣这就告退。”

他仓促抓起案上的书，泛黄的纸页间突然飘落一缕青丝。

鸦青色的发丝飘落在地，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那是上月她“不慎”掉落在他书上的。

箫楚楚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染着丹蔻的脚趾勾起那缕发丝。

她踮着受伤的脚逼近，腰链上的珍珠擦过他官服下摆，发出细碎的声响：“谢大人藏着我头发作甚？”

她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底却燃起炽热的光。

“莫非夜里要对着青丝......”

话音未落，带着玫瑰香气的呼吸己扑在他唇畔，将未出口的戏谑之语化作蛊惑人心的呢喃。

“啪！”《水经注》摔在青砖上的声响惊得檐下金铃乱颤。

谢清玄骤然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将人狠狠抵在鎏金屏风上。

楠木雕花硌得箫楚楚脊背生疼，却抵不过近在咫尺的灼热呼吸——素来清雅如谪仙的谢侍读，此刻呼吸急促得像是困兽。

“公主可知自己在玩火？”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喉结在她眼前急促滚动。烛火将两人身影投在屏风上，纠缠的影子如同交缠的藤蔓。

箫楚楚仰起头，撞进那双翻涌着暗火的眼眸。她突然勾起唇角，膝盖轻轻顶向他腿间。

感受到手下紧绷的肌肉，她笑得愈发肆意：“谢大人终于肯撕下这假正经的面具了？”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刺破谢清玄最后的理智。

他猛地松手后退，仿佛碰到了滚烫的烙铁。箫楚楚顺着屏风滑坐在地。

三更鼓响穿透殿阁，谢清玄转身疾步走向侧门。

经过倾倒的青铜灯树时，官靴突然踢到个鎏金小盒——那是她生辰时精心准备的胭脂，却被他当众扔进莲池。

此刻盒子被擦得锃亮，边角还留着池水浸泡的痕迹。

“谢清玄！”

箫楚楚抓起断成两截的玉簪掷过去。

“你今日若踏出这个门，明日全京城都会知道谢侍读私藏公主青丝！”

玉簪擦着他耳际钉入门框，木屑纷飞。但谢清玄没有回头，月白色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夜风卷着残香灌入殿阁，箫楚楚蜷在冰冷的金砖上，目光突然被地上的《水经注》吸引。

泛黄的书页间，一张洒金笺飘落。那是她上月随手写下的“既见君子”。

如今旁边多出一行新鲜的小楷，墨迹未干的松烟香混着烛火气息：“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更漏声滴答作响，箫楚楚将洒金笺贴在心口。屏风后悄然闪过一道黑影，捡起了她方才擦拭烫伤时遗落的帕子。

帕角用银线绣着的“玄”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如同两人之间那道永远跨不过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