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章 禅院情笺

十一月初九，卯时三刻。大相国寺笼罩在浓稠的晨雾之中，檐角铜铃被微风轻拂，发出细碎而悠远的声响。

箫楚楚跪坐在鎏金莲花座前，纤长的指尖缓缓抚过《妙法莲华经》泛黄的贝叶经页，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经卷边沿早己被她用银针细细挑开，夹层里，金粉绘制的曼陀罗纹在朦胧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那繁复的花纹中央，藏着一行小字：“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情为枷锁”。

这行字，恰似她此刻的心境，明知是困局，却甘愿深陷其中。

“公主万安。”知客僧手捧青瓷香炉，躬身行礼，打破了这静谧的氛围。

“谢施主己在藏经阁除尘半刻。”

箫楚楚缓缓起身，石榴裙如盛开的花朵扫过案前供果。

金丝绣鞋不经意间碾碎一颗菩提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她躁动不安的心碎成了齑粉。

她抬眼望向远处东厢房透出的烛光，那昏黄的光晕在雾霭中摇曳，如同她忽明忽暗的情思。

她悄悄将袖中藏着的情笺又往里塞了塞。

这张特殊的笺纸，是她用《金刚经》残页浸泡在玫瑰汁中制成，墨里掺了夜光粉，只等烛火映照，便能显出"相思"二字。

这不仅仅是一纸情书，更是她对那人炽热情感的宣泄，是她不愿被礼教束缚的大胆告白。

晨雾渐渐散去，佛殿飞檐上的露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箫楚楚深吸一口气，踏着满地斑驳的光影，朝着藏经阁的方向走去，脚步坚定又带着几分忐忑。

晨光穿透藏经阁的窗棂，在檀木长案上投下细碎光斑。

谢清玄执麈尾立于木梯之上，霜色宽袍被穿堂风掀起一角，素色腰封垂下的流苏扫过经卷，惊起浮尘如雾。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维摩诘经》古朴的封皮，忽然，一片贝叶自书页间滑落——叶脉上，金粉勾勒的并蒂莲纹在微光中若隐若现，像是谁藏在心底的秘密。

“谢大人可知‘从痴有爱，则我病生’下一句？”

空灵的声音自翻飞的经幡后传来。

箫楚楚今日梳了观音髻，发间白玉菩提簪与腕上佛珠相映成趣。

素白襦裙却用银线绣满缠枝莲，烛火摇曳间，那些细密的银线仿佛星河倾落，衬得她愈发明艳动人。

谢清玄的麈尾骤然停在半空，在经卷上投下的阴影如同枯枝凝霜。

他声音冷得像是浸透了千年古刹的寒气：“公主当知，佛门净地不宜妄语。”

“那大人且看这妄语可有趣？”

箫楚楚莲步轻移，忽地抽出他手中经卷。贝叶簌簌作响，夹层中一张情笺飘然落地。

金粉在晨光中流转，上面赫然写着篡改过的经文：“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相思心。”

刹那间，一阵狂风席卷藏经阁，百幅经幡翻涌如浪，猎猎作响。

箫楚楚趁机贴近他后背，温热的呼吸拂动他颈后碎发：“昨日梦见大人化身为摩睺罗伽，手持的却不是玉箫...”

染着丹蔻的指尖轻轻点上他喉结，带着蛊惑的意味。

“是支并蒂莲簪。”

她的声音轻柔，却在寂静的藏经阁中激起千层涟漪，与佛前长明的烛火交织，将这佛门净地染上了几分旖旎。

谢清玄身形如弦上离箭，猛地向后退去。腰间悬挂的菩提子串撞在青铜经幢上，发出清越的脆响。

他沉着脸从袖中取出素帕，小心翼翼地裹住经卷，连贝叶边缘沾染的金粉都要仔细拭净，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之物。

“公主可知这藏经阁梁木皆浸过朱砂？防的便是妖邪侵染。”

他的声音冷若冰霜，字字如重锤砸在寂静的空间里。

“好巧，本宫今日偏带了朱砂。”

箫楚楚轻笑一声，指尖勾住衣领，猛地扯开。心口处曼荼罗纹鲜红如血，在素白肌肤上刺目得惊人。

她动作利落地反手抽出《楞严经》，狠狠掷向香案。

经页如蝶群纷飞，数十封情笺从中飘落，每张都写满被篡改的佛偈——原本“是身如焰，从渴爱生”的字句，如今竟成了“是身如焰，从卿爱生”，放肆又炽热的情意昭然若揭。

谢清玄眸光骤冷，麈尾柄闪电般抵住她咽喉。玉雕莲花沁着刺骨寒意，几乎要刺破肌肤。

“公主若再亵渎经文...”

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却被箫楚楚突然打断。

“大人便要如何？”

她非但不惧，反而迎着那道压力向前逼近，心口的朱砂纹蹭上他襟口，留下一抹艳红。

“学佛祖舍身饲虎？”

颈间己然勒出红痕，她却笑得肆意，将染血的贝叶塞进他掌心：“还是学阿难渡魔女？”

铜磬声骤然响起，惊落梁间积尘，簌簌如落雪。谢清玄面色骤冷，猛地捏碎腰间菩提串。

百年老珠在他掌心迸裂，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在这时，箫楚楚突然咬破舌尖，将血珠精准弹向佛前长明灯。

火苗"噗"地蹿高，映亮了经卷夹层中更多隐秘——每页《心经》的“无挂碍”旁，都用夜光粉写着“唯挂卿”，在火光中闪烁，似是她炽热的心意在燃烧。

“这盏灯油掺了鲛人脂，可燃千年不灭。”

她唇角勾起一抹妖冶的笑，蘸着血在《地藏经》封皮画心。

“就像本宫的妄念，从见大人那日便...”

话音未落，谢清玄突然扯下半幅经幡，将她整个人裹住。

翻飞的梵文簌簌落下，他动作利落地打横抱起人，朝着后门走去。素白长袍沾染了她的朱砂，宛如雪地上绽放的红梅，刺目又艳丽。

“臣送您回宫。”他的声音紧绷，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大人心跳得好快。”

箫楚楚隔着经幡，咬住他的锁骨，温热的气息透过布料传来。

“像不像《百喻经》里偷尝蜜糖的比丘？”

谢清玄的脚步猛地一滞，脚下的力道碾碎满地的菩提子。怀中的女子趁机扯开他衣襟，动作大胆又放肆。

“殿下莫要妄语。”

他突然松手，任她跌坐在放生池畔。锦鲤受惊西散，溅起的水花中，染血的情笺如孤舟般浮沉。

“公主看这些笺纸，可像《仁王经》说的'诸法如幻'？”

他的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说罢转身离去，素色的背影渐渐融入晨雾之中。

只留下那半截被扯落的菩提串，还在青石上不住滚动，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是这场情劫最后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