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簪劫

箫楚楚十七岁生辰夜，麟德殿化作人间星河。

九十九盏鹤形宫灯悬于藻井，鎏金地砖折射出万千碎光，将巍峨殿宇映得恍若瑶台。

她扶着青玉案起身时，十二支金丝嵌红宝鸾凤步摇随动作轻颤，珠玉相撞声混着丝竹乐，如清泉击石般清脆。

石榴红蹙金广袖扫过西域进贡的夜光杯，流转的眸光却似出鞘的剑，首首刺向西侧末席的那抹天青色身影。

“本宫今日生辰，蒙诸位厚爱。”

她执起琉璃盏，步步生莲般缓下玉阶。曳地裙摆上金线绣就的百蝶穿花图掠过群臣案前，每只绣蝶都似要振翅飞出锦缎。

行至丹墀中央，她忽地停步，鎏金护甲精准指向谢清玄发间的银光。

“只是还缺件合心的生辰礼——”

“谢大人这枚缠枝银簪，倒与本宫新裁的朝服相配。”

殿内丝竹声骤然停歇，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皇帝手中的酒樽微微倾斜，几滴琥珀色的琼浆溅落在蟠龙纹案上；

五位皇子齐刷刷搁下象牙箸，五双风目如鹰隼般扫向翰林院末座。

众人的目光中，谢清玄从容起身，银冠上的缠枝纹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将他眉眼衬得愈发清冷出尘，恍若画中走出的谪仙。

“此乃微臣弱冠时家父所赠。”

他的声音清冽如冬日檐下的冰凌，字字掷地有声。

“粗陋之物，恐污殿下云鬓。”

殿内寂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响，谢清玄垂眸而立的身影，在满地碎金般的光影里，宛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冰雕。

箫楚楚踏着满地流金，转瞬己至谢清玄案前。腕间缠臂金钏叮咚相撞，清脆声响惊得青瓷酒盏微微晃动。

“若是本宫偏要呢？”

她倾身靠近，带着葡萄甜香的吐息拂过他耳畔，温热的气息里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满殿寂静如死，唯有几缕烛火摇曳。几位白发老臣颤巍巍掏出手帕，不住擦拭额角的冷汗；宫娥们垂首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出。

谢清玄面色冷肃，后退半步时，腰间玉佩重重撞上鎏金殿柱，发出沉闷的声响。

“殿下醉了。”他声音紧绷，似是在极力克制某种情绪。

“醉的是这满殿烛火。”

箫楚楚指尖轻挑，划过他袖口精致的银纹，突然狠狠攥住银簪尾端。

缠枝纹路深深嵌入掌心，沁出点点血珠，在白玉般的肌肤上绽开妖冶的红。

“谢大人可知，银簪要沾着女儿家的胭脂才养得亮？”

她的声音带着蛊惑，尾音婉转上扬，像是在勾人魂魄。

“铮！”一道寒光破空而来，大皇子掷出的玉扳指精准击中银簪。

谢清玄束发的银簪应声而落，鸦青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发梢掠过箫楚楚染血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臣请为殿下献《千秋贺寿赋》。”

他弯腰行礼，垂落的发丝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本宫不要文章！”

箫楚楚突然抓起银簪，狠狠插入自己鬓间。簪头垂落的银叶轻轻扫过眉心血痣，映得那张明艳的脸庞愈发摄人心魄。

她转身望向高坐龙椅的皇帝，眸光璀璨如星。

“父皇您瞧，这簪子与儿臣多般配？”

殿内气氛剑拔弩张，烛火明明灭灭，映得这场无声的博弈愈发惊心动魄。

皇帝捻着胡须放声大笑，震得梁间垂珠轻颤，可眼底那抹森冷却如淬了毒的刀刃。

“清玄啊，权当给永乐添个彩头。”

他话音未落，五位皇子己同时举杯，鎏金盏在烛火下连成半圆的弧，宛如一道无形的枷锁，将翰林院末席的身影牢牢困在中央。

谢清玄垂眸凝视着案上青玉砚，忽然解下玉带。玄色锦缎上七枚缠枝玉扣坠地的声响清脆如裂冰，惊得满殿倒抽冷气。

他当众褪去天青色外袍，素白中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线条。

“臣身无长物，唯有这方御赐松烟墨可献。”

他的声音平稳如古寺钟声，锁骨下玉色肌肤在摇曳的烛火中泛起温润的光

“若殿下不弃......”

“本宫要的是簪子！”

“要的是你……”最后这句话箫楚楚压低了声音，只有谢清玄能听清。

箫楚楚突然劈手扯断腰间禁步，南海珍珠如星子般滚落，在谢清玄皂靴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的眼眶通红，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就像上月在藏书阁，你宁可用裁纸刀削断袍角也不让本宫碰！”

皇后手中的玉箸"咔"地折断，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殿内格外刺耳。

谢清玄弯腰拾起珍珠，指腹轻轻抹去上面的血迹，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琉璃：“殿下记错了，那日臣削的是染墨的袖口。”

他突然逼近三步，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尖，将珍珠按回她染血的掌心。

“正如当下，臣能给的只有体面。”

箫楚楚忽然仰头大笑，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胭脂上晕开两道蜿蜒的红痕。

她猛地拔下银簪，锋利的簪尖划过掌心，血珠滴入谢清玄捧着的松烟墨中，在青玉砚里漾开妖冶的涟漪：“那本宫便讨个不体面！”

话音未落，她己扑进他怀中。“你不是不近女色吗？今日本宫偏要你在万人眼前失了方寸......”

“永乐！”皇帝拍案而起，龙椅与地砖相撞发出巨响，震得满殿烛火剧烈摇晃。

谢清玄的手掌如铁钳般扣住箫楚楚的手腕，暴起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突突跳动。

那支惹祸的银簪“当啷”坠地，清脆的声响刺破了殿内紧绷的空气。

他俯身贴近她耳畔，温热的呼吸裹着警告：“殿下再进一步，明日言官弹劾的折子能填平太液池。”

当他松开手时，掌心赫然是道被簪尖刺破的月牙形伤口，殷红的血迹正顺着纹路蜿蜒而下。

五皇子箫允澈突然从旁闪出，嬉笑着拾起银簪，又插回谢清玄发间：“好妹妹若喜欢，明日让尚宫局打百支缠枝簪......”

他的声音轻快得像是在调笑，却难掩眼底闪烁的算计。表面上像是在好言相劝，实际上是煽风点火。

“我就要这支！”

箫楚楚猛然夺过银簪，用尽全身力气掷向蟠龙柱。银簪撞击在鎏金柱身的刹那，银叶迸裂飞溅，发出惊心动魄的脆响。

谢清玄散落的发丝掠过她泪痕斑驳的脸庞，带着淡淡的松墨香。

“碎了的、染血的、沾过你我气息的......”她的声音哽咽着，尾音消散在摇曳的烛火里。

这些日子谢清玄变着法躲着她，拒绝她，今日她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从小到大自己还从未有得不到的东西。可偏偏他谢清玄就是例外。

更鼓声沉沉地穿透朱漆大门，谢清玄躬身行礼，缓缓退出大殿。

夜风卷起案上染血的松烟墨，露出匣底暗刻的"玄"字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箫楚楚死死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将锋利的碎银叶按进掌心伤口，刺痛让她想起去年琼林宴。他情愿绢帕裹着手，连指尖都不愿触碰她的温度。

三皇子箫景恒弯腰拾起断裂的银簪头，借着烛火仔细端详。

忽然，他瞳孔微缩——在缠枝纹的缝隙里，竟藏着个极小的“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