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幽光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窗外银杏叶的清苦在诊室里浮动，吊瓶里的葡萄糖溶液正以恒定的节奏滴落，每七秒一次的 “滴答” 声敲在金属床栏上，与远处灵堂传来的零星木鱼声诡异地共振。阳光从木格窗斜切进来，在白墙上投下菱形光斑，被吊扇切割成流动的碎银，忽然被一道疾冲而来的身影撞得七零八落 —— 雨桐的警服下摆沾着新鲜的红胶泥，腰间皮带上的手铐随着奔跑发出细碎的撞击声，像串被惊醒的风铃

“郭泽？”

好熟悉的声音，难道是雨桐？

“哦，是你啊，进来坐。” 罗建国的声音从药柜那边传来，听起来很稳定。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在喉间打颤，警服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崩开，银链上的银杏叶吊坠随着呼吸剧烈晃动，在锁骨下方投下蝶翼般的阴影。我刚转过脸，就被她带着劲风的拥抱撞得后背贴上铁床栏杆，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混着她身上未散的煤油灯气息和外勤归来的尘土味，颈间的银坠硌着我的锁骨，凉得像块浸过溪水的鹅卵石。

好像确实是没有跟她联系，怕是要挨骂了...

“雨...”“雨...” 话未出口，便被她的力道闷在喉间。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冲得有些发懵，一时不知所措。

“你要死啊！吓死我了！你怎么什么都不说，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她的声音里满是责备，却又藏着浓浓的关切。

“哦，看来现在我应该回避一下……” 罗医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紧接着是门帘落下的轻响，为我们留下了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咳咳…… 桐姐，吊瓶还连着呢。” 我徒劳地扯了扯她的袖口，针管在血管里微微刺痛，输液管也随着动作在床栏上晃出细碎的响声。雨桐猛地松开手，耳尖在瞬间烧得通红，仿佛被夕阳染红的云朵。银链上的银杏叶贴着锁骨轻轻颤抖，如同一只受了惊的蝴蝶，在她的胸前扑闪着翅膀。

她转身对着墙壁深呼吸了三次，才重新找回平日里雷厉风行的语气：“知道现在几点吗？整整一个晚上！你晕倒在树下，要不是罗医生发现你……” 到尾音，声音又忍不住发颤，仿佛想起了一个晚上的里的担忧与害怕。

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吊扇的阴影在她脸上投下交错的纹路。雨桐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纸包，里面是两块用油纸裹着的麦乳精饼干：“对了，老所长办公室顺的，你喜欢的。” 她递过来时，指尖还带着吉普车方向盘的灼热，饼干上的奶香味混着纸包的焦糊味，让我想起昨夜在值班室她递来的那杯热拿铁 —— 原来有些习惯，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彼此的默契。饼干边缘有些碎裂，显然是一路狂奔时撞碎的，她却像捧着珍宝似的递过来，耳尖的红晕还未褪去，眼神里满是期待与温柔。

“桐姐，我……” 我盯着她警服左襟的裂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幻境里的场景太过真实：焦黑的棺材、悬浮的蓝绿色火焰、还有那本渗着血迹的账本，每一页都像刻在视网膜上。尤其是最后一页的 “郭泽，电池两节，欠账两元”，那个用干涸血迹画的笑脸，总让我想起周小羽画里母亲身后的灰影 —— 同样的模糊，同样的令人不安。

“我...我好像做了个很奇怪的梦...供桌里，可能有什么东西是我们忽略了的...”我突然想起那个幻境。“好像是个账本...”

我看向她，却发现她的目光正落在我颈侧的淤青上，指尖悬在半空，终究还是轻轻按了下去：“疼吗？” 三个字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带着某种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仿佛触碰的不是我的淤青，而是她内心深处的担忧。晨光穿过窗棂，在她警服左襟的裂口处镀上金边，那里还缠着半根藏青色线头。

“呃，还好啦，咱们要不还是谈谈……” 我有些尴尬地说道，想要转移话题，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哦，对，还有事没了呢。” 她慌忙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脸上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仿佛刚才的温柔只是一场错觉。“笨蛋！”

看着她此刻的模样，我忍不住在心里轻笑，其实她也挺可爱的 —— 只要不追着我打的话。

“咳咳，这个罗医生，你怎么看他？” 雨桐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问道。

“我不清楚，但我感觉他不像坏人。” 我思考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缓缓说道，脑海中浮现出罗医生温和的笑容和那本神秘的笔记本。

雨桐忽然压低声音，警服下的脊背绷得笔首：“我和技术科老秦分析了赵弘元棺材里的纸盒，里面有磷粉、松脂。” 她从文件袋里抽出张照片，烧焦的纸盒边缘还粘着几丝纤维，就是这些导致的赵弘元的棺材燃烧……说到这里，雨桐声音突然低沉，像是被某种阴影压得发闷，“而且，这手法...和78年的那场火灾…… 很相似……”

我猛地抬头，撞见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那阴影仿佛是她心中永远的痛。那年的火灾夺走了她父亲的生命，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旧伤，如今却在这里找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线索，仿佛命运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对，和我爸牺牲那场火灾的手法一样。” 她的指尖划过照片上的焦痕，声音轻得像片即将飘落的银杏叶，“当年局里定性为意外，但我翻遍卷宗，发现现场也有残留的松脂颗粒。” 阳光在她银坠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晃得人眼眶发疼。

“可是，这也不一定和罗医生有什么关系吧？不过他确实承认周广林在死前来这里买过毒鼠强。”

“我不知道，但我很怀疑他。”雨桐猛然看向周围，仿佛在寻找什么证据。

“雨桐姐，我觉得有些东西需要验证，我需要再去一趟灵堂，我一定要找到那本笔...”话没说完，我就感觉头上被重重的打了一下。

“笨蛋！你先把身体养好！”

“姐，你知道我是病人还这么打我...”我捂着头小声说

“那是你活该！”她的脸颊再次染上了那一抹绯红，“至少把葡萄糖打完再说！”

“好，都听你的桐姐。”

过了一会儿，诊室的木门突然 “吱呀” 作响，罗建国抱着药箱推门进来，白大褂口袋里的方形轮廓轻轻晃动，他的目光在雨桐身上停留半秒，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换上温和的笑容：“警官？病人需要休息，让他先吊完这瓶葡萄糖吧。”

雨桐转身时，警服下摆扫过床头柜上的老式收音机，调频旋钮还停在杂音频段，“滋滋” 声里混着远处灵堂的木鱼声。她忽然伸手按住罗建国的药箱，指尖几乎掐进木质纹理：“罗医生，周广林买毒鼠强时，你有没有注意他的状态？”

“我为什么要注意他的状态？”罗建国的手指在药箱扣带上停顿半拍，无名指根部的婚戒痕在阳光下泛着淡灰：“不过他来买药时，手一首抖得厉害，说家里闹老鼠。” 他忽然低头整理白大褂，不经意间袖口露出小臂内侧的三道红痕 —— 那是昨夜我在幻境中抓出来的印子，此刻却真实地呈现在眼前，“不过后来我还专门去他家特意提醒过，家里有小孩，要注意存放。”

雨桐的目光落在他口袋里的笔记本上，突然伸手抽出：“这是什么？”

“呃，桐姐，那个是我的警官证...”我小声说道...然后就被精准地给了一个白眼。

“哎，看我这记性，忘了给你了。” 罗建国的声音里依然那般稳重，“正好，你拿去吧，还给你了。”

“罗医生，我有些事想要问你，还希望你能积极配合。”雨桐很认真地说道。

“好啊，知无不言。”他随意的找了张椅子坐了下去。

“呃，桐姐，我这葡萄糖也打完了，我去灵堂一趟，还有些事要确认一下。”我赶忙出去，不然一定还会被打一拳...

诊室外，阳光依旧明媚，可空气中却弥漫着一丝紧张的气息。窗外的银杏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村庄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