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镜渊

我僵立在村委会门口，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门内那口焦黑的棺材如同一道狰狞的伤口，嵌在昏暗的空间里，赵弘元的遗像端坐在供桌上，镜片上的反光如两道冰冷的刀疤，恰好遮住本该是瞳孔的位置，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凝固在相框里，像极了被封存在时光里的蜡像，诡异而森然。喉间泛起一阵苦涩，我想起三小时前在村口遇见的灰衣人 —— 那张与遗像分毫不差的脸，此刻正以某种难以言喻的方式，将现实与虚幻的边界搅得模糊不清。

我不明白赵弘元为什么会活过来 —— 停灵夜那具焦尸明明是他，可三小时前在村口遇见的灰衣人，分明长着和遗像上一模一样的脸。指腹无意识着裤袋里的电池，塑料外壳还残留着那人掌心的寒意，像块冻透的鹅卵石。这个地方，这所谓的 “坊里乡”，横竖都不对劲。自打周广林一家灭门案起，所有线索都像浸在墨水里的棉线，越扯越乱。

但作为一名刑侦人员，强烈的使命感驱使我必须冷静下来。但作为一名刑侦人员，强烈的使命感驱使我必须冷静下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行压下胃部的翻涌。

是幻境，还是什么别的更加可怕的东西...

村委会的木门在身后 “咔嗒” 扣合时，我后颈的寒毛正随着夜露凝结。门缝里渗出的檀香混着腐尸般的恶心，像根细针扎进嗅觉神经 —— 这气味与停灵夜的焦棺如出一辙，却多了几分潮湿的、正在发酵的腐坏感，仿佛万物在阴暗处发酵腐坏的味道，令人作呕。

供桌上，搪瓷碗倒扣着，碗沿的霉斑正悄无声息地向桌面蔓延，在暗红的灯光下泛着青灰色，像极了某种寄生在阴暗处、正在疯狂生长的菌类。那口焦棺斜倚在墙角，炭化的木纹龟裂成蛛网状，棺盖半开着，露出三寸宽的缝隙，缝隙里渗出的黑气在地面蜿蜒，渐渐聚成小小的水洼，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棺而出。我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鞋底碾碎一朵拦路的纸花，脆响惊起梁上的积灰，簌簌地落在肩头，惊起一阵战栗。

供桌边缘，一本硬壳笔记本静静躺着，封皮上用红笔歪扭地描着个 “账” 字，墨迹渗进纸纹，如同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当指尖触碰到封面时，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就像有只甲虫正藏在纸页间，窸窸窣窣地爬行 —— 不，那震动更像是某种有生命的东西，在皮肤下轻轻搏动，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

翻开第一页，“账” 字下画着三道粗线，墨迹未干，指尖划过竟蹭到些许红色粉末，仿佛是用鲜血混合着墨汁写成，空气中隐约飘着一丝铁锈味。第二页开始，密密麻麻的进货单映入眼帘，蓝黑钢笔水在泛黄的纸面上洇开，“芒果三十斤”“毒鼠强一盒” 等字迹旁标着刺眼的红圈，格外醒目。翻到第五页，周广林的名字突然出现，后面跟着 “糖尿病药三瓶，欠账三百元”，字迹歪斜得几乎要跳出纸面，不难想象握笔的手当时是何等剧烈地颤抖，每个字的笔画里都渗着血红的斑点，像被针扎破的毛细血管，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周广林一家灭门案中那些离奇的细节。

然而，翻到最后一页，我的瞳孔骤然收缩。“郭泽，电池两节，欠账两元”，字迹力透纸背，笔尖几乎要戳穿纸面，下面画着个歪扭的笑脸，眼睛是两个红点，嘴角咧得几乎要到耳根，像是用干涸的血迹画的。当我盯着那个笑脸时，红点突然开始转动，像两盏亮起的红灯，笑意顺着纸面蔓延，仿佛下一秒就会爬出纸页，在我视网膜上烙下永久的印记。

“噼啪”，供桌上的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光影在遗像上跳动，赵弘元的嘴角似乎又往上扬了几分，镜片后的反光消失，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眼窝里渗出黑色的液体，顺着镜框滴在供桌上，发出 “滋滋” 的声响，仿佛在腐蚀着现实的边界。我猛地合上笔记本，掌心早己满是冷汗，黏腻的触感让我忍不住想要干呕。就在这时，棺材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棺盖内侧抓挠，“咯吱咯吱” 的声音，一下下地敲打着我的神经，每一声都卡在心跳的间隙里，像在数着死亡的倒计时。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道三寸宽的缝隙。缝隙里的黑气突然翻涌，渐渐化作一张模糊的人脸，眼睛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正对着我无声地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诡异与阴森，仿佛要将我吞噬。

“啪嗒”，一滴水珠落在笔记本上，晕开了 “郭泽” 两个字。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犬吠声中夹杂着细碎的爬行声，从供桌下方的阴影里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供桌下的阴影里，一个焦黑的东西在蠕动，仔细看去，竟像是条烧焦的手臂，皮肤开裂处翻卷着炭化的组织，指节处的骨头白得发亮，正缓缓地、一步步朝我爬过来，指节刮过地面的声响，如同猫抓黑板般刺耳，令人毛骨悚然。那是赵弘元焦尸的手臂！袖口处残留的布料，正是停灵夜被烧毁的寿衣碎片，此刻正随着爬行的节奏，在地面拖曳出一道道焦黑的痕迹。

我猛地转身，想要逃离这恐怖的地方，却发现木门不知何时己经打开。门外，不知何时竟下起了暴雨，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远处的路灯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被狂风暴雨吞没。雨水顺着门框流进室内，在地面汇成溪流，冲刷着焦黑的木屑，却让那股腐尸的气味愈发浓烈。

踏出木门的瞬间，我终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般响在耳边。手中的笔记本被汗水浸透，却死死攥着不敢松开 —— 这里面记着的，或许不只是账本，更是整个坊里乡的噩梦，以及那个藏在阴影里的、带着红点瞳孔的秘密。而我刚刚触碰到的，可能不是纸张，而是某种活物的表皮，此刻正在我掌心下缓慢地、令人毛骨悚然地蠕动着。

身后，焦黑的手臂爬行的声音越来越近，夹杂着棺材盖彻底掀开的 “吱呀” 声。木板摩擦的声响里，我听见布料撕裂的轻响 —— 是寿衣布料被扯碎的声音。回头的瞬间，我看见赵弘元的焦尸正从棺材里坐起，胸腔处的焦肉裂开，露出半颗发黑的心脏，还在诡异地跳动着。

无路可逃了...唯有...

暴雨如注，我闭上眼睛，纵身一跃，坠入了黑暗之中。下坠的瞬间，脑海中闪过周小羽画里的银灰色影子、卢明芳手上的银镯子，还有雨桐警服上那道未缝的裂口。这些碎片在视网膜上拼成最后一幅画面：村委会的木门缓缓闭合，门楣上 “为人民服务” 的木牌不知何时变成了 “驾鹤西归”，墨迹未干的红圈里，“赵弘元” 三个字正在渗出血珠。

在意识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见雨桐站在岸边，手中举着那盏煤油灯，灯光穿透重重幽影，形成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