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松脂焚心痕

躺在躺椅上的罗建国把玩着手腕上的串，松节油的气味在密闭的诊室里愈发浓烈，像层透明的茧裹住呼吸。罗建国刚坐下时，白大褂袖口滑落半寸，露出左手无名指根部浅褐色的环形痕迹 —— 那是长期佩戴婚戒留下的印子，在晒成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突兀。

“罗医生的婚戒……” 我指尖轻点桌面，目光定格在那圈淡痕上，“没见您戴过。”

他的手猛地缩了缩，指腹无意识着痕迹，嘴角扯出苦笑：“亡妻留下的。她走后，戒指总硌得慌。” 阳光从木格窗斜切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银杏叶形状的光斑，与我颈间的银坠遥相呼应。玻璃罐里的干松脂块在光线下泛着琥珀色，像凝固的时光，封存着久远的记忆。

“您妻子…… 也是林场的？” 我放缓语气，脑海中浮现出村民们的闲言碎语，他早年在县化工厂当学徒，后来才回村行医，这些信息像拼图般在脑海中逐渐成型。

罗建国的瞳孔微微收缩，指腹碾过婚戒痕迹的动作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仿佛被松脂黏住的火柴，划不出半点火星：“她是护林员。78 年的那场山火，烧了半个林场，也烧了她的命。”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手，仿佛能看见当年的火光，“那时我还在化工厂当学徒，不过…… 我当时也在林场。”

“您当时在做什么？”

“本来是和她游山玩水...可谁知道...那火就那么起来了...她让我先回去，说没问题...我真的应该跟她一起去...”

“磷粉”“松脂” 在脑海里炸开。老秦说赵弘元棺材里的磷粉混着松脂，而 78 年山火现场也有相同成分。我不动声色地翻开笔记本，笔尖停在 “化工厂学徒经历” 那栏：“听说您在化工厂待过三年？”

“何止三年。” 他突然扯了扯白大褂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道蜿蜒的疤痕，宛如一条扭曲的长蛇，在阳光下泛着粉红，“八零年车间爆炸，飞溅的磷火在这儿烫出个字。后来厂子里清算，说我私自制售危险品，吊销了工作证。” 他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苦涩，混着松节油的辛辣，在诊室里弥漫，“其实那年月，谁不想带点边角料回家？松脂能治风湿，磷粉能引火，穷山沟里的人，总得想点活计，可我没有，行得端坐得正。”

我的后背绷紧了。周广林一家死于农药，可现场的芒果、赵弘元的焦棺，都与 “火” 和 “化学剂” 脱不了干系。罗建国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粉红，像道未愈的伤口，而他说话时，指尖正无意识地着药柜抽屉。

“赵弘元的棺材起火时，您在现场吗？” 我突然切入正题，观察他眼睑的细微颤动。

罗建国的手停在抽屉把手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半晌才开口：“赵老头啊……” 他转身从药柜取出搪瓷缸，往里面丢了两片银杏叶，动作缓慢而沉重，“早年在林场当护林员，总说我熬松脂的气味熏坏了林子。78 年山火后，他带头举报，诬陷我在化工厂偷磷粉，说那场火是我为了偷松脂故意放的。” 开水冲下，银杏叶在缸里打了个旋，叶尖的缺口正好对着我，仿佛在诉说着当年的恩怨，“人老了就爱记仇，连棺材都要跟我较劲，偏生自己点了把火…… 不过这跟我没关系。”

“赵弘元是被人谋杀的。” 我首视他的眼睛，“棺材里有磷粉，和松脂混合后遇热自燃。”

他端起搪瓷缸的动作僵住，热气在镜片上蒙起白雾，遮住了他的眼神：“王警官是怀疑我？” 雾气散去时，他的目光落在我颈间的银坠上，“你父亲王师傅，当年也护过那片林子吧？” 他突然噤声，低头吹着缸里的浮沫，不再多说。

提到母亲，我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斜的线。我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话题：“周广林一家，您怎么看？”

罗建国的拇指碾过缸沿，发出细碎的响声，仿佛在斟酌着言辞：“老周有糖尿病，却总偷偷买芒果给孙女和他儿媳卢明芳……”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晦涩，“不过很奇怪，你说他们一家，两个老人糖尿病，人家小芳对芒果过敏…… 嫁过来那年，总来问我有没有治妇科病的偏方。后来她男人矿难死了，老两口嫌弃她克夫，连孩子的学费都克扣。” 他突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我往前倾了倾身子，心跳加速。周广林一家的行为听过起来越来越奇怪。首觉告诉我，这里面一定有重要的线索：“所以你觉得她是自杀？” 我想起现场卢明芳手上的伤口，和桌上三个唇印的搪瓷杯，“可周广林夫妇和孩子胃里都有药，剂量足以致命。”

他却摇了摇头，将搪瓷缸推过来：“人心里的影子，比鬼还难治。” 银杏叶在水面舒展，叶脉清晰如父亲当年的标本，“卢明芳死的那晚，来找过我。她左手中指血流不止，却不肯去医院，只问我有没有便宜一点’的药。” 他的声音低下去，“我给了她消炎粉，没想到……”

罗建国突然站起，白大褂带起一阵松节油的气味，仿佛要打破这压抑的氛围：“王警官，有些事像银杏叶的脉络，表面看着整齐，翻过来全是褶皱。” 他走向里间，掀开布帘时，露出墙角一个上锁的铁皮柜，“当年化工厂爆炸后，我攒了半箱磷粉。要是想杀人，何必用毒鼠强？”

他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说道：“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线索…… “

“小芳...卢明芳，她可不是自愿嫁过来的。”

他的背影停在阳光里，左手无名指的婚戒痕迹被晒成浅金色，像道未褪的誓言。

“什么？” 我惊讶地看着他，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我心中炸开。

“她是被拐卖来的，逃跑过好几次。” 罗建国的背影停在阳光里，左手无名指的婚戒痕迹被晒成浅金色，像道未褪的誓言，

“...”

“最后一个问题。” 我合上笔记本，指尖按在冰凉的配枪套上，“您说您妻子死于 78 年山火，可档案里记载，那场火的遇难者名单里没有女性。”

罗建国的手搭在铁皮柜的锁扣上，停顿了三秒，仿佛在回忆，又仿佛在挣扎。当他转身时，脸上的笑容己消失，只剩疲倦和...

那是煎熬吗？

“王警官，有些名字不在名单上，却刻在活人骨头里。” 他摸出钥匙，打开铁皮柜，里面整齐码着十几个玻璃瓶，“你母亲说得对，有些人走了，可有些东西会变成光。只不过这光，有时候太烫人。”

“你知道我母亲？”我惊讶地问道，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风突然撞进木格窗，晾在檐下的白大褂剧烈晃动，像个透明的人影。我站起身，颈间的银坠贴着皮肤发烫，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记忆里响起：“每片银杏叶都记得阳光的方向。” 而此刻，罗建国指尖划过玻璃瓶的动作，好像当年父亲编花环时的温柔 —— 那双手，既能救人，也能纵火。他没有说话。

“罗医生，” 我扣上笔记本，“请您跟我回局里配合调查。”

阳光突然被乌云遮住，诊所里的光线暗下来，仿佛预示着真相即将揭晓。我望着罗建国无名指上的婚戒痕迹，终于明白母亲说的 “有些东西永远不会熄灭”—— 那是执念，是仇恨，也是藏在每个褶皱里的真相

节油的气味依旧浓烈，但这一次，它不再是茧，而是打开真相的钥匙。我摸着颈间的银坠，忽然懂得父亲留下的不是光芒，而是让光芒穿透黑暗的勇气。就像此刻，罗建国主动伸出双手，让铐子扣住那道婚戒留下的痕迹 —— 有些光，总要经过漫长的黑夜，才能照亮年轮里的褶皱。

“我可以跟你回去调查，的但是这就不必了吧。”

也确实，我没有任何证据说明他就是凶手。

我点点头，解开手铐。

玻璃瓶在铁皮柜里轻轻晃动，磷粉与松脂的混合物在阴影中泛着幽蓝，像周小羽画里那个永远甩不掉的灰影子。而窗外的银杏树，正将新抽的叶片转向太阳的方向，叶脉在风里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那些被火光吞噬的、终于重见天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