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怜无依人

土路颠得人骨架子散架，方向盘在掌心发烫。后视镜里，小年轻郭泽抱着证物箱缩在座椅上，袖口还沾着刚才的咖啡渍 —— 这孩子总让我想起自家那小弟，瘦得风能吹跑，偏要往刀口上凑。油门踩到油箱底，排气管咳出黑色尾烟，路边 “破除封建迷信” 的标语被车灯撕成碎片。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三天之内，坊里乡就这么死了五个人，而且死相一个比一个奇怪，先是周广林老两口和孙女周小羽，然后是上吊的卢明芳，好不容易有个正常死亡的赵弘元，他的棺材还着火了！

我和郭泽到坊里乡的时候，好多村民都在围在灵堂旁，周围的地面上有不少水渍，看来是大家帮忙灭的火。

灵堂外围满了人，花圈堆成惨白的坟。赵弘元的儿子赵广财蹲在墙角，指间旱烟明灭如鬼火，脚边摆着三个碎成齑粉的搪瓷盆。

焦棺散着沥青般的臭味，木屑里嵌着半片烧卷的纸盒。我戴上手套拈起那玩意儿，指尖触到凹凸的印刷纹路，但是上面写的什么己经是完全看不清楚了。

郭泽蹲在地上翻检残骸，指尖划过焦黑的木板。我摸了摸颈间的银杏叶，金属坠子还带着白天勘察现场的余温。周小羽画里的灰影子、卢明芳的银镯子、赵弘元棺材里的磷粉盒，像三根线头在火光里交织，渐渐织出张看不见的网。

他又和一个老人谈了起来，说什么我听不清，但是赵广财突然暴起着实吓到了我，也难怪，天气燥热，刚死了父亲，灵堂又着火了，心情完蛋也可以理解。村民们虽然嘴里嘟囔着，但还是慢慢散去了。灵堂里只剩下我、郭泽和赵广财。赵广财依旧蹲在墙角，旱烟己经烧到了尽头，他却浑然不觉。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轻声问道：“大哥，你父亲的棺材起火时，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情况？”

赵广财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像是好几天都没合眼了。“警察同志，我啥都没看见。”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我就记得昨晚守灵的时候，突然听到‘轰’的一声，然后棺材就起火了。火着得太快了，根本靠近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烧……” 他的声音渐渐哽咽，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发白。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目光落在灵堂的供桌上。供桌上摆着赵弘元的遗像，照片里的他穿着朴素的衣服，面带微笑，看起来是个和蔼的老人。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老人，死后棺材会突然起火呢？供桌上的香炉里，香灰己经积了很厚，几支未燃尽的香歪歪斜斜地插在里面，我甚至在想是不是香灰引燃了木板...

可怜啊，可怜。

村民在灵堂外开始骚动，有人又举着手电筒往灵堂里凑，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灰烬，像场无声的雪。我扯住郭泽的后领，把他拽到身后 —— 这孩子阴日阴时生的，他还以为我们不知道。此刻他盯着焦棺的眼神发首，像被勾了魂。

万一真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可怎么办。

“先带纸盒回局里化验。” 我把证物袋塞给他，指尖在他掌心快速敲了两下，意思是该走了，但是他总能给我点意外...

“放心吧桐姐，我心里有数，村民们对这儿熟，说不定能给我们指条明路。你赶紧回去，看看纸盒上能发现什么关键信息，就算有危险，我跑的比谁都快，哈哈哈。”

他居然想留下？！

“再说了，我们分工合作，你回去化验证物，我留下调查村民，这样能更快地找到线索。”

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说的确实有道理,但还总是放心不下...

不过啊，这样也不错，他也确实是缺乏锻炼，那就这样吧。

我无奈的笑了笑，戳了戳他的额头：“少贫嘴。手机保持畅通，发现哪里不对劲就往村委会跑。”

老解放的引擎声在村口炸开时，我从后视镜里看见那小子站在银杏树下，跟刚才那个老人谈着些什么，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哈，还颇具几分潇洒。

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西周一片寂静，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和窗外的风声。我貌似从后视镜里看到，灵堂的方向腾起了几簇幽蓝的火光，在夜色中格外显眼，像极了周小羽画里那颗 “发光的星星”。我的心猛地揪紧了，踩油门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幽蓝的火光让我想起了父亲去世时的那场山火，火焰也是这样诡异，这些光，如同洪水猛兽一般。不过，那地方怎么可能又着火呢，毕竟郭泽还在那里...

夜风透过车窗，吹在我的脸上，带着一丝不知从何来的凉意。我摸了摸颈间的银杏叶吊坠，想起了父亲去世时母亲说的话：“一个人的光芒会熄灭，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有的人走了，可有些东西会变成光，永远照着后来的路。”

又是那条土路，一样的颠簸，我不禁心里想，说到底，后视镜里晃动的树影像极了那年深秋林场里未及扑救的火舌，而我不过是又一次站在焦土边缘的人 —— 颈间的银杏叶坠子硌着锁骨，卡在喉间二十载，此刻混着夜露的潮气漫上来，倒真成了点孤灯下才敢触碰的、属于自己的可怜。

说到底，谁才是可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