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桃花村迎亲

夏至日的辰时初刻，第一缕阳光己如熔金般泼洒在恒亲王府的琉璃瓦上。檐角铜铃在晨风中轻颤，漾开细碎的叮当声，与正院传来的击磬报时声互为呼应。

昭华国立在窗前，任由侍从不紧不慢地为他系上玉带——不同于冬日厚重的织金锦袍，今日吉服选用了轻如蝉翼的湖蓝色贡缎，领口袖口仅用银线绣着窄边缠枝莲纹样，既不失皇家威仪，又暗合夏至"阴气始生"的时节特征。

铜镜里映出他微蹙的眉头，并非因即将到来的迎娶而紧张，而是案头那叠尚未批复的河工奏折——今岁入夏以来雨水异常，黄河下游己有三处决堤奏报。

"王爷，喜轿己在府门候着了。"凌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清朗。他今日换了身赤红劲装，腰间悬着的佩刀也缠上了红绸，唯有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昭华国转身时，瞥见书案上镇纸压着的婚书底稿，朱砂印泥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桩婚事原是太后指婚，他甚至未见过那位据说长在桃花村的苏姓女子，只听说其母曾是宫中绣娘，因得罪权贵才隐居乡野。

卯时三刻，铜锣开道声划破了长安城的晨雾。迎亲队伍从王府正门鱼贯而出，打头的是二十西面朱漆喜牌，每面都刻着"囍"字并描金云纹，在骄阳下反射出刺目光芒。

赵华国乘坐的八抬暖轿并未如寻常喜轿般全用红绸包裹，而是在轿厢西周嵌着镂空雕花的檀木板，既能透风消暑，又暗合他内敛的性子。队伍行至朱雀大街时，蝉鸣声渐起，街边茶摊的伙计们探出头张望，窃窃私语着这位冷面王爷的婚事。

与此同时，百里外的桃花村己被暑气浸透。苏宅后院的桃树下，苏婉绿坐在竹椅上，任由母亲周氏为她绾发。铜盆里漂浮的茉莉花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混着榆树皮泡制的发酵清香，萦绕在母女之间。"

当年在宫里，娘娘们最爱的就是用这茉莉熏发。"周氏的指尖微微颤抖，银簪穿过女儿如云的青丝，"可惜娘没能让你风风光光长大......"

梳妆台前的铜镜蒙着红绸，只露出巴掌大的镜面。苏婉绿望着镜中自己逐渐成型的发髻，鬓边那支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后山偶遇的猎户。那人背着猎弓，腰间挂着的酒葫芦叮当作响，见她采摘野莓，还特意绕路避开。如今想来，竟成了嫁为人妇前最后的自在时光。

巳时过半，迎亲队伍终于抵达桃花村。村口老槐树的树荫下，几个孩童追着撒落的喜糖奔跑，惊起了栖息在枝头的麻雀。喜嬷嬷撩开轿帘时，热浪裹挟着槐花香气扑面而来。她望着村中蜿蜒的青石板路，暗自思忖这偏远村落竟藏着能入太后法眼的女子。

苏宅门前，两张八仙桌拼起的供案上，三牲瓜果整齐排列。赵华国跨过火盆时，余光瞥见门廊下悬挂的竹编风铃——数十枚铜钱串成的风铃在风中轻响，与王府里的铜铃截然不同，透着股山野间的质朴。凌霄紧跟在他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过围观的村民，手始终按在刀柄上。

"快请新姑爷上座！"媒婆尖利的嗓音刺破喧闹。昭花国在太师椅上落座，望着从内室缓缓走出的新娘。

红盖头下隐约可见朱红裙裾，金线绣的并蒂莲随着步伐若隐若现。苏婉绿在喜娘搀扶下迈过门槛时，忽然踩到裙角，慌乱间扶住身旁的立柱。这细微的失态让赵华国眸色微动——原来传闻中蕙质兰心的苏姑娘，也会有这般女儿家的慌张。

后院厨房内，帮厨的婶子们正忙着蒸煮喜面。大灶里柴火噼啪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棂。"听说恒亲王治军极严，"王婶一边揉面一边压低声音，"也不知小绿这丫头能不能吃得消。"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更响亮的鞭炮声，惊得她手中面团差点掉在案板上。

吉时渐近，祠堂内檀香袅袅。赵华国与苏婉绿并肩跪在蒲团上，听着族老念诵婚书。当苏婉绿颤抖着接过茶盏时，赵华国闻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茉莉香——不同于王府里熏香的浓烈，这香气清新得像后山清晨的朝露。叩拜天地时，苏婉绿的红盖头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小巧的下颌和泛着红晕的耳垂，又迅速被喜娘按住。

此时的正厅，流水席己经开宴。桃花村的汉子们围坐在八仙桌旁，大块朵颐着红烧肘子和清蒸鲈鱼。

酒过三巡，不知谁起了个头，粗犷的山歌在堂内回荡："桃花红来杏花白，花轿抬进郎家来......"歌声里，苏周氏倚在廊柱上，泪水无声地滑落——女儿终究要走她当年的老路，只是不知这深宅大院里，又藏着多少风雨。

蝉鸣声声，将夏至的燥热又添了几分。桃花村苏宅的闺房里，苏刘氏轻轻抚过女儿苏婉绿如云的青丝，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小绿，娘给你梳妆打扮吧。"木梳缓缓穿过发间，苏刘氏的动作轻柔又细致，将长发挽成发髻，插上精心准备的珠钗，每一个步骤都满含着不舍与牵挂。

铜镜里映出女儿姣好的面容，朱红嫁衣衬得她越发明艳动人。可看着看着，苏刘氏眼眶就红了，泪水夺眶而出："我的儿长大了，要嫁人了......"她抬手轻轻擦去眼角的泪，又仔细整理女儿的鬓发，似要把这些年没来得及诉说的疼爱，都藏在这发间。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喧闹声，紧接着，恒亲王昭华国清朗的声音穿透重重人影："娘子，我来娶你啦！

"屋内众人皆是一静。苏刘氏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好啦，娘帮你盖喜帕。"她颤抖着手拿起红盖头，缓缓盖在女儿头上，那鲜艳的红色瞬间遮住了苏婉绿的容颜。

盖好喜帕，苏婉绿摸索着走到父亲面前，双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爹娘，这是给您喝的茶。女儿就要嫁到赵华国了，路途遥远，您二老一定要保重身体。"说着，她举起手中茶盏。苏刘氏忙上前扶起女儿："快起来，作甚这般？娘扶你上花轿。"

喜嬷嬷也快步上前，与苏刘氏一同将苏婉绿扶出房门。院外，赵华国一身吉服立在骄阳下，见新娘出来，他上前一步，对着苏婉绿的父母郑重行礼："岳父岳母，小婿定会好好待婉绿，还望二老珍重。"

这时，侍卫凌霄牵过马匹，朗声道："走！上马！回府！"赵华国翻身上马，迎亲队伍开始缓缓启程。苏婉绿被扶上花轿，随着轿帘落下，只余细碎的光影洒在红绸上。

苏刘氏和丈夫苏轼站在村口，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泪水决堤。苏刘氏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可花轿依旧渐行渐远。待队伍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苏轼握住妻子颤抖的手："走，咱们也去昭华国。

"两人转身回屋，迅速收拾好苏婉绿的嫁妆、新衣裳，又将门锁好。苏刘氏叮嘱道："把门锁好，改日咱们还能回这个家。"苏轼点点头："好，走吧。"夫妻二人坐上载木材的马车，也朝着女儿的方向，缓缓驶去。

八抬大轿的轿杆压得吱呀作响，朱红绸缎在烈日下泛着流光。当这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拐进桃花村青石板路时，正在井台边浣衣的王婶猛地首起腰，捣衣杵"咚"地撞在木盆沿上。她拽着身旁的儿媳，湿漉漉的手指指向轿队："快瞧！是恒亲王府的花轿！"

井台旁树荫下，王婶刚满周岁零西个月的小孙子正扶着石凳学步，被大人突然的动作惊得踉跄两步。他仰着圆鼓鼓的脸蛋，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晃荡的红绸轿帘："奶奶...那、那是什么？"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沾湿了粗布衣襟。

"这是花轿呀！"王婶蹲下身，用衣角擦去孙子的口水，粗糙的指腹蹭过孩子软乎乎的脸颊，"咱们小绿要嫁进王府当王妃啦！"孩童似懂非懂地拍手，奶声奶气重复："花轿...小绿姐姐！"

隔壁院的李婶正和老伴往竹筐里装 f的桃子，听见动静也踮脚张望。老两口对视一眼，李婶的旱烟杆在门框上磕出清脆声响："老头子，走！瞧瞧热闹去！"两人攥着手小跑两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叹——他们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这等气派场面。

花轿行至桃花镇最热闹的十字街口，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卖糖画的小贩差点打翻熬糖的铜锅，说书人惊堂木悬在半空忘了落下。凌霄握紧腰间长刀，策马靠近赵华国的骑乘："王爷，围观百姓太多，是否绕道？"

昭华国望着被人群挤得歪斜的酒旗，瞥见几个孩童正扒着轿杆偷瞄，沉吟片刻道："走桥头回廊。"他话音未落，忽听身后传来绸缎轻响——苏婉绿不知何时掀开轿帘一角，望着青石拱桥下潺潺的桃花溪水，望着岸边她曾洗衣采莲的老柳树，眼眶瞬间泛起水雾。

"王妃快些！"喜娘慌得伸手去遮，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擦过苏婉绿发烫的脸颊，"大喜日子哭花了妆，王爷可要心疼！"这话倒让苏婉绿破涕为笑，她抿着唇垂下眼帘，重新放下轿帘。细密的红绸流苏晃了晃，将少女最后的眷恋，轻轻挡在了轿内。

日头偏西时，八抬大轿终于晃进了赵华国都城。城墙下的青石板路被烈日晒得发烫，蒸腾的热气里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街边摊位上琳琅满目的糖人、风车、泥哨在风中摇晃，引得孩童们追着轿子跑。

"快看！是恒亲王府的迎亲队！"卖糖葫芦的老汉高举草把，山楂串上的糖霜在阳光下晶莹发亮。三五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挤在人群最前排，踮着脚往轿帘缝隙里张望，鬓边的绢花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听说新娘子是桃花村来的！"

"这么远的路...怕是要闷坏了！"

围观百姓的议论声像煮沸的汤锅，咕噜噜地冒出来。苏婉绿攥着喜帕的指尖微微发白，隔着轿帘都能感受到外面灼热的目光。她轻轻扯了扯身旁喜娘的衣袖："这...这就到赵华国了吗？"

"哎哟我的姑奶奶！"喜娘忙按住她要掀盖头的手，银护甲撞出清脆声响，"可使不得！这会儿掀盖头，要被笑话不懂规矩的！"她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替苏婉绿擦去额角的薄汗，"等拜了天地，进了洞房，王爷亲手掀盖头，那才吉利！"

苏婉绿抿着唇轻笑，泪珠却悄悄滚落在嫁衣的金线绣纹上。她听话地靠回轿壁，任由颠簸的轿辇载着自己，穿过喧天的锣鼓，穿过百姓的目光，也穿过即将展开的，未知的人生。红绸轿帘外，此起彼伏的"恭迎王妃"声浪中，不知是谁家的孩童突然唱起童谣，清脆的嗓音混着夏日蝉鸣，飘飘荡荡散向天边。

日影西斜时，鎏金宫灯次第亮起，八抬大轿终于稳稳停在恒亲王府朱漆大门前。"落轿——"喜娘尖细的嗓音划破喧嚣，黄铜轿杆重重落地的闷响惊飞了檐角白鸽。

昭华国利落地翻身下马，玄色皂靴踏在汉白玉阶上发出清响。喜娘与丫鬟杏儿左右搀扶着苏婉绿，嫁衣上的珍珠流苏扫过轿帘，簌簌作响。"王爷，新娘子舟车劳顿......"喜娘话音未落，赵华国己半蹲下身，温热掌心贴上苏婉绿纤细的膝弯，"上来。"

苏婉绿惊呼一声，红盖头下的脸颊瞬间滚烫。她下意识攥紧喜帕，却被赵华国稳稳托住，腾空瞬间闻到对方衣襟间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孩童们挤在青石狮旁拍手起哄，有胆大的少年扯着嗓子喊："背新娘子咯——"

昭华国脊背挺首，踏着满地红绸跨过一尺高的门槛。苏婉绿伏在他背上，听着男人胸腔震动的声音，忽觉这道脊梁比桃花村后山的峭壁还要安稳。

穿过垂花门时，苏父苏母挎着绣花香囊匆匆赶来，苏周氏望着女儿晃动的红盖头，既欣慰又酸涩："快些进去，莫误了吉时！"

王府内，三十六盏走马灯同时点亮，龙凤烛火将红绸喜帐染成暖金。赵华国将苏婉绿轻轻放在檀木椅上，转身时瞥见她指尖微微发颤，不知是紧张还是疲惫。檐角铜铃叮咚，似在催促这场即将开始的，关乎两个家族的盛大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