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金殿奉茶

暮色初合时分，恒亲王府的朱漆大门洞开，三十六盏走马灯次第亮起，将汉白玉石阶照得如同白昼。赵华国背着苏婉绿穿过九曲回廊，绣着金线云纹的吉服下摆扫过青砖地面，惊起几只栖息在廊下的白鸽。苏婉绿的红盖头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嫁衣上的珍珠流苏垂落至昭华国腰间，随着两人的动作发出细碎声响。

正厅内，鎏金蟠龙柱上缠绕着红绸，烛台上的龙凤喜烛将满座宾客的身影映得忽明忽暗。皇帝高坐在嵌满东珠的龙椅上，皇后身着翟衣端坐在侧，凤冠上的步摇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太后则斜倚在紫檀雕花榻上，手中握着个翡翠暖炉，浑浊的目光透过袅袅檀香，打量着这对新人。

"新人到——"随着赞礼官的高声唱喏，赵华国将苏婉绿轻轻放在软垫上。喜娘立刻上前，扶着新娘子整理裙摆。苏婉绿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微微颤抖，透过红盖头的缝隙，她能看到地上青砖的纹路，以及不远处一双绣着金线蟒纹的皂靴。

"给皇后奶奶敬茶。"苏婉绿强自镇定，双手捧起描金茶盏。老太后接过茶盏，翡翠护甲轻轻碰在杯沿，发出清脆声响："乖孩子，这茶甜，人心更甜。"说罢，从袖中取出个嵌着红宝石的金镯子，亲手套在苏婉绿腕上。

殿内突然响起一阵骚动，苏婉绿微微一愣，抬眼望去，只见珠帘轻晃，一抹宝蓝色身影款步而入。皇贵妃携着刚从蒙古归来的女儿缓缓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宫女太监，抱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皇贵妃盈盈下拜，声音婉转悦耳，"听闻王爷大婚，特意带着月儿和小世子前来道贺。"

被唤作月儿的蒙古王妃抱着孩子上前，目光在苏婉绿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早就听闻恒亲王娶了位天仙似的王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怀中的小世子突然挣脱怀抱，跌跌撞撞跑到苏婉绿跟前，仰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母妃，这是谁呀？这个是王妃吗？好漂亮！"

殿内众人忍不住发出轻笑。月儿抱起儿子，指尖轻点他的鼻尖："要叫婶婶，这是刚过门的婶婶。"她转头看向赵华国，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王爷好福气，弟妹这副身段，倒是衬得起王府的红妆。"

赵华国神色淡淡，微微颔首："多谢皇姐挂念。"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苏婉绿低垂的头，见她手指绞着喜帕，心中突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就在这时，太后轻轻叩响茶盏："吉时可快到了，莫要误了时辰。"随着这句提醒，殿内顿时安静下来。赞礼官清了清嗓子，高声唱道："二拜高堂——"

苏婉绿在喜娘的搀扶下转向皇帝和皇后。这一次，她的双手颤抖得更厉害。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目光威严，皇后则面带微笑，却让苏婉绿莫名感到一丝压迫感。

"给皇阿玛、皇额娘敬茶。"苏婉绿声音发颤。皇帝接过茶盏，轻抿一口，金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既入我皇家门，便是我皇家媳，望你恪守本分，与王爷和和美美。"

皇后也接过茶盏，从妆奁中取出一支蕾丝金凤钗："这是哀家当年的嫁妆，今日便送与你。"她亲手将凤钗插在苏婉绿发间，动作看似亲昵，指尖却用了些力道。

苏婉绿强忍着头皮的刺痛，低声谢恩。她忽然意识到，这看似风光的大婚背后，实则暗流涌动。皇贵妃母女的突然出现，皇后看似热情却暗藏锋芒的举动，都在提醒着她，这座王府，远比桃花村的溪流要深得多。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孩童清亮的歌声："一拜天地日月星，二拜高堂福寿宁......"悠扬的童声回荡在王府上空，苏婉绿深吸一口气，在喜娘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红盖头下，她的目光与恒亲王交汇，却只看到对方眼底的波澜不惊。

接下来的仪式在一片喧闹中进行。夫妻对拜时，苏婉绿险些被过长的裙摆绊倒，是赵华国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西目相对的瞬间，她仿佛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关切。

终于到了合卺环节。喜娘端上两个用红绸系在一起的葫芦杯，里面盛着琥珀色的酒液。赵华国接过一个，另一个递给苏婉绿。两人交臂而饮，酒液辛辣，却比不上苏婉绿此刻忐忑的心情。

婚宴正式开始后，殿内顿时热闹起来。觥筹交错间，苏婉绿坐在叶凌蘅身侧，听着满座宾客的恭维与祝福，却觉得恍如隔世。桃花村的宁静与此刻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她突然怀念起在后山摘野莓的日子。

"弟妹怎么不吃？"月儿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手中拿着块玫瑰酥，"这是王府的招牌点心，尝尝。"

苏婉绿勉强笑笑，接过点心："多谢皇姐。"

月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桃花村虽好，到底比不上王府的繁华。不过弟妹放心，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她的语气看似亲切，眼中却带着审视。

苏婉绿正要答话，忽听殿外传来一阵骚动。几个侍卫押着个衣衫褴褛的人进来，那人满脸血污，却仍在挣扎："我要见王爷！我有重要军情禀报！"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皇帝皱起眉头："何事如此慌张？"

恒亲王放下酒杯，神色凝重："请父皇恕罪，儿臣先去处理此事。"说罢，他看了苏婉绿一眼，"你先回房，不用等我。"

苏婉绿点点头，在喜娘搀扶下起身。离开大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赵华国正与那人低声交谈，神色严峻。殿内的灯火依旧辉煌，却照不亮她心底突然涌起的不安。

回到新房，苏婉绿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陌生的自己。凤冠霞帔，珠环翠绕，却比不上桃花村那身粗布衣裳自在。喜娘替她卸下沉重的头饰，一边梳着长发一边安慰："王妃莫要忧心，王爷处理完公事，定会过来的。"

苏婉绿苦笑一声，望着窗外的明月。这才是大婚第一天，往后的日子，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她轻轻叹了口气，吹灭烛火，任由黑暗将自己笼罩。王府外，更鼓声渐渐响起，惊起一片夜枭的啼鸣。

雕花木门吱呀轻响，恒亲王叶凌蘅带着满身夜色踏入新房。檐角铜铃与廊下灯笼仍在风中轻晃，喜娘立刻福身行礼，口中一连串吉祥话如珠落玉盘："一撒金，二撒银，三撒新人满堂春！王爷王妃今日合卺，定能岁岁同心，早生麟儿！"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盛着五谷的红漆木盘轻轻摇晃，谷粒落在青砖上发出细碎声响。

苏婉绿端坐在喜床上，嫁衣上的金线鸳鸯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下意识攥紧裙摆，红盖头下的耳垂泛起红晕。赵华国缓步上前，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撞发出清响。他伸手握住喜秤，秤杆挑起红绸的刹那，暖黄烛光照亮苏婉绿染着丹蔻的指尖，以及她低垂时眼睫投下的蝶翼般的阴影。

"哎呀这新娘子的模样，真是天仙下凡！"门外突然传来娇笑声，蒙古王妃掀起珠帘探进头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嬉笑的孩童。她怀中的小世子踮着脚张望，奶声奶气地喊："婶婶！婶婶！"屋内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人群中，太子妃扶着隆起的腹部缓步而入，月白色襦裙下露出的珠绣鞋尖沾着夜色的露水。她望着苏婉绿的目光温柔而欣慰，轻轻抚过自己六个月身孕的小腹，唇角扬起浅笑："妹妹总算寻得良人。"这话让苏婉绿脸颊更红，低头时发间的珍珠步摇簌簌轻颤。

恒亲王察觉到身侧人的局促，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低声道："莫怕，只是些礼数。"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嫁衣传来，苏婉绿心跳漏了一拍，却见喜娘又捧着红绸锦盒趋步上前，展开卷轴念起古早的婚仪祝词："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愿新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白发共守，岁岁无忧！"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炸开一串鞭炮，火星照亮窗纸上的并蒂莲纹样。孩童们的欢呼声混着更夫梆子声远远传来，屋内众人的笑闹声中，苏婉绿望着叶凌蘅被烛火映暖的侧脸，突然觉得这陌生的王府，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心慌。

喜娘笑容满面，扬声催促："请王爷王妃饮交杯酒！"殿内众人霎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投向红烛下的新人。

恒亲王与苏婉绿各自执起半只葫芦杯，两盏酒液在红绸牵引下轻轻相碰，琥珀色的酒光晃碎了烛影。二人交臂饮尽时，苏婉绿的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赵华国喉结微动，放下酒杯的动作也比平日迟缓几分。

"喝了交杯酒，长长久久到白头！"喜娘话音未落，丫鬟杏儿己托着描金漆盘上前，雪白瓷碗里盛着滚热的饺子。"

王妃快尝尝！"杏儿笑意盈盈，用银匙舀起饺子递过去。苏婉绿咬破皮，汤汁烫得舌尖发麻，仍下意识应道："生的。"

"生好！生好！"喜娘拍手笑道，"生个大胖小子，承欢膝下！"屋内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太子妃扶着隆起的腹部笑得眉眼弯弯，蒙古王妃也跟着打趣："看来咱们很快就能喝满月酒了！"

恒亲王环视西周，拱手道："多谢各位赏光，还请暂且移步前厅，本王稍后便来敬酒。"喜娘会意，立刻招呼众人："走走，莫要扰了小两口！"随着木门吱呀合拢，喧嚣声渐渐远去，新房里只剩烛芯爆裂的噼啪声。

恒亲王转过身时，眼底泛起难得的温柔，声音竟有些发颤："小绿...我终于娶到你了。"

苏婉绿抬头，撞见他眼中从未有过的炽热，心跳陡然加快："我既己嫁你，便是你的人...你可要好好待我。"

"自然。"恒亲王抬手轻轻擦去她鬓边汗湿的碎发，"只是前厅还有宾客..."话未说完，苏婉绿己推着他的肩膀轻笑："快去应酬吧，莫让人说闲话。"

恒亲王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房门再次闭合的瞬间，苏婉绿跌坐在绣榻上，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心口像是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兔，怎么也按捺不住。

正厅内觥筹交错，苏母却对着满桌珍馐食不下咽。她攥着衣角望向新房方向，喃喃道：“我还是不放心女儿，你们吃吧，我去给她送些饭。这些衣物、嫁妆，也得一并送过去。”话音未落，太子妃扶着隆起的六个月孕肚，由丫鬟搀扶着缓步走来。

“娘，原来您在这儿！”太子妃声音带着惊喜，鬓边的珍珠步摇随动作轻晃。苏母急忙迎上前，颤抖着双手抚上女儿高高隆起的腹部：“婉娘，这肚子都六个多月了，怎的这般大？可还吃得消？”

泪水突然涌上苏母眼眶：“娘想你啊......”太子妃轻轻环住母亲，脸颊贴着她斑白的鬓角：“娘，我一切都好，妹妹也定会安好。我弟弟恒亲王定会好好待她。”

“我就想见见女儿，把这些嫁妆和衣物给她。她一早出门，怕是连午膳都没吃。”

苏母哽咽着，指尖死死揪着包裹嫁妆的锦缎。太子妃拍了拍母亲后背，转头唤道：“许梅儿！”

身着藕荷色襦裙的丫鬟应声上前，福身行礼。“你带周夫人去见恒亲王妃，再把食盒里的鸡汤、糕点和米粉一并送过去。”太子妃叮嘱道，又转头安抚母亲，“大喜日子，莫要哭了，以免伤了身子。”

许梅儿接过食盒，欠身引路：“周夫人，这边请。”

苏母抹了把眼泪，提着沉甸甸的嫁妆箱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