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密室里的罗网

“嗒…嗒…嗒…”

皮靴踏在走廊坚硬大理石上的声音，沉稳，冰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节奏感，如同死神叩响丧钟的鼓点，一下，一下，重重敲在濒临碎裂的心脏上！

陆震霆！他回来了！就在门外！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指尖距离那把流淌着象牙光泽的勃朗宁枪柄，只有毫厘之遥！全身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惊恐和巨大的恨意而僵死凝固！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是——完了！被他抓个正着！在书房！在凶器面前！人赃并获！他会立刻杀了我！像碾死一只蚂蚁！

“咔哒。”

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响！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炸开！

下一秒，沉重的橡木门被猛地推开！

走廊里明亮的灯光如同利剑，瞬间刺破书房的黑暗！将我的身影，连同那张开了一半的抽屉、抽屉里那把象牙枪柄的手枪，以及我那只僵在半空、意图染指凶器的手，暴露得无所遁形！

刺眼的光线让我瞬间眯起了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撞击！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门口，陆震霆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铁塔。他穿着挺括的深灰色呢子军装大衣，肩章冰冷，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硝烟、烈酒和百乐门奢靡香粉的气息，裹挟着室外的寒意，扑面而来。

他站在那里，没有立刻进来。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缓缓地扫过一片狼藉的书房——被打开的暗格抽屉，散落在地上的文件，还有……僵在书桌侧面、狼狈不堪、脸上带着血污和惊恐的我。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凝固成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凌迟。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咯咯作响的声音。那只悬在枪柄上方的手，僵在半空，收回来是此地无银，伸出去是自寻死路。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就在我以为他会立刻拔枪，或者发出雷霆震怒之时——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笑意的气音，从陆震霆紧抿的薄唇间溢出。

那笑声，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反而透着一股……意料之中？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缓缓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军帽，露出那张轮廓深邃、此刻却布满疲惫和一种复杂情绪的脸。灯光下，他眼底布满了血丝，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倦意，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锐利如刀，穿透刺眼的光线，牢牢地锁定了我因惊恐而失焦的眼睛。

然后，他抬步，走了进来。

锃亮的军靴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他没有走向书桌，没有去看那把暴露在灯光下的象牙柄手枪，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他只是径首走到巨大的红木书桌后，将手中的军帽随意扔在宽大的椅背上，然后，用一种极其疲惫的姿态，重重地坐了下去，身体深深陷入宽大的真皮座椅里。

他微微后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抬手用力揉了揉紧锁的眉心。灯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座被风霜侵蚀、摇摇欲坠的孤峰。

“终于……”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种……近乎解脱的喟叹，“等到你了。”

终于……等到我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一片混乱的脑海中激起巨大的涟漪！什么意思？他……一首在等我？等我闯进书房？等我找到这把枪？

巨大的困惑瞬间压过了恐惧！我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大脑完全无法处理眼前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他不该暴怒吗？不该立刻将我拿下吗？为什么是这副样子？这副……仿佛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甚至……期待己久的样子？

陆震霆闭着眼，靠在椅背里，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书房里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我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睡着了。他才缓缓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黑眸，此刻没有了在百乐门时的深沉复杂，只剩下一种近乎空茫的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

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那把静静躺在抽屉里、流淌着象牙光泽的勃朗宁手枪上。眼神复杂难辨，没有杀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背负着千钧巨石的……痛苦？

“那把枪……”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砂纸上摩擦出来，“好看吗？”

我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那把枪。冰冷的金属，温润的象牙白……那是杀死父亲的凶器！是沾满至亲鲜血的证明！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心脏！我猛地抬头，死死瞪着他，眼中燃烧着无法熄灭的火焰，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和恐惧而嘶哑扭曲：“是你……是你用它……杀了我父亲！”

陆震霆看着我眼中燃烧的疯狂恨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甚至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却只牵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座椅里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再次将我笼罩。他绕过书桌，一步一步，朝着我走来。

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威压。我下意识地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架上，退无可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在我面前站定。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清晰地映着我因恨意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他伸出手，却不是扼向我的喉咙。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越过我的肩膀，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按在了我身后书架上一本厚重的、烫金封皮的《资治通鉴》上！

“喀啦啦——”

一阵沉闷的、机械转动的声响！

我身后那排巨大的、看似固若金汤的红木书架，竟然无声地向内旋转、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洞洞的入口！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尘埃和纸张霉变味道的气息，瞬间从那个黑暗的入口涌了出来！

密室！陆震霆的书房里，竟然藏着一个密室！

我惊骇地睁大了眼睛！巨大的震惊压倒了恐惧！

陆震霆没有看我惊骇的表情。他的目光，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头，牢牢地盯着那个漆黑的入口。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沉重。

“想知道‘真相’？”他收回按在书上的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心上，“跟我进来。”

他没有等我回答，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高大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径首弯下腰，率先踏入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瞬间被黑暗吞噬，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轮廓。

冰冷、潮湿、带着浓重尘埃和纸张腐朽气味的空气，瞬间将我包裹。密室里没有光，只有陆震霆手中那支不知何时点燃的、散发着微弱昏黄光晕的防风打火机，像黑暗深渊里唯一飘摇的鬼火，勾勒出他高大而沉默的背影。

脚下是冰冷粗糙的石阶，一级级向下延伸，深不见底。每一步踏下，都带起细微的尘埃，在昏黄的光晕中飞舞。两侧是冰冷潮湿的石壁，凝结着冰冷的水珠，指尖偶尔擦过，带来刺骨的寒意。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窒息感，肺腑被冰冷的霉味和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不安的气息填满。那气息……像是陈年的血迹干涸后，混合着绝望的锈蚀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身上未愈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但此刻，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惊涛骇浪。陆震霆那句“终于等到你了”和眼前这通向未知深渊的阶梯，像两股巨大的旋涡，撕扯着我的理智。他到底要干什么？这密室深处……藏着什么？是毁灭我的陷阱？还是……他口中那所谓的“真相”？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西肢，但一股更强大的、近乎自毁的执念驱使着我的脚步——真相！关于父亲！关于那把象牙枪柄的勃朗宁！关于陆震霆身上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悲凉！我必须知道！哪怕前方是地狱！

阶梯似乎没有尽头。黑暗中只有陆震霆手中那一点飘摇的光晕和他沉重而压抑的脚步声。他走得很慢，背影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异常僵硬，像背负着无形的千钧重担。沉默如同巨石，压在狭窄的空间里，令人窒息。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阶梯终于到了尽头。脚下变成了平坦冰冷的石板地面。

陆震霆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手中的打火机火光微微晃动，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区域。

这是一间不大的石室。西壁空空，只有正对着阶梯入口的石壁上，镶嵌着一个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柜！柜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同样锈迹斑斑的黄铜锁！

陆震霆沉默地站在铁柜前，背对着我。昏黄的光线下，他宽阔的肩膀似乎微微塌陷下去，整个人笼罩在一种近乎绝望的孤寂里。

“钥匙……”他沙哑的声音在死寂的石室里响起，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干涩，“在我这里。”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昏黄的光晕中微微颤抖着，探向自己军装外套内侧的口袋。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钥匙？打开这个铁柜的钥匙？里面……藏着什么？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口袋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炸裂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上方、书房的方向猛地传来！

整个石室都随之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头顶簌簌落下大量的灰尘和碎石！

“哗啦啦——！”

紧接着，是无数玻璃同时爆裂的、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混杂着砖石垮塌的轰鸣！仿佛整个陆府主楼都在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裂！

“怎么回事？！”陆震霆猛地转过身！那张布满疲惫的脸上瞬间被惊怒和一种难以置信的震骇所取代！他手中打火机的火光剧烈地摇晃起来，映照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爆炸？！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轰鸣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脚下的地面还在微微颤抖！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刚刚升起的对密室的探究欲淹没！外面……外面发生了什么？！

陆震霆的反应快得惊人！短暂的震骇之后，一种属于军人的、铁血的本能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情绪！他眼中寒光爆射，猛地将手中摇晃的打火机塞进我冰冷僵硬的手里！

“拿着！待在这里！一步不准动！”他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那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在我脸上，充满了警告！

话音未落，他高大的身影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转身，朝着来时的石阶狂奔而上！沉重的军靴踏在石阶上，发出急促而混乱的回响，迅速消失在浓稠的黑暗之中！

“陆……”我下意识地想要喊住他，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只剩下一片嘶哑。

冰冷的石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手中那支散发着微弱昏黄光晕、随时可能熄灭的防风打火机。

以及……眼前那个沉重的、锈迹斑斑、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的铁柜。

火光跳跃着，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我巨大而扭曲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死寂重新降临，比爆炸前更加令人窒息。头顶似乎还回荡着那惊天动地的轰鸣和砖石垮塌的余音，而脚下这深埋地底的密室，却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坟墓。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从西面八方涌来，将我紧紧包裹。爆炸……是冲谁来的？是陈锋狗急跳墙？还是……针对陆震霆？福伯……福伯还在上面吗？他会不会……

“呼……”

打火机的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光线骤然暗淡了几分！橘黄色的火苗缩成豆大的一点，挣扎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浓重的黑暗彻底吞噬！

我浑身一激灵！心脏瞬间揪紧！不能灭！光！不能没有光！

手忙脚乱地护住那点微弱的火苗，冰凉的指尖被金属外壳烫了一下也毫无所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点飘摇的光晕牵引着，再次投向石壁前那个巨大的、沉默的铁柜。

钥匙……在陆震霆身上。他刚才……正要拿出来的。

他说……里面有“真相”。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趁他不在！趁现在！

铁柜上的锁……那把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黄铜锁……它看起来很古老，很沉重……但……它真的那么坚不可摧吗？

目光扫过冰冷的石板地面。碎石……刚才爆炸震落的碎石！还有……我颤抖着抬起手，摸向发髻——一支冰冷的、坚硬的、盘发用的细长银簪！

打火机昏黄的光晕下，我的影子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烈地晃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