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兰菀14

门外深绿替桃红，白雪又覆红叶上。长安城又是一年繁华昌盛；又是一年春好处，牡丹锦绣动京城。来往游客不断，纷纷赞扬牡丹动人。

念兰却不大爱走动了，她总是怀抱着可爱的小婴孩坐在庭院的凉亭下，手中捏着干净整齐的发带，一遍一遍同孩子诉说着他爹爹的事情，有时将孩子同自己逗得哈哈大笑，有时对着变化的月儿默默哭泣。

又是一年七夕了，念兰抬头看向桌上万年不变的瓜果，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牵牛织女星。“星神啊星神，若是你能看到周辞，请务必告诉他，我们母子都很好，我们的儿子很听话，就是有点淘气。”念兰怀抱着长胖了一圈的婴孩，看着他笑嘻嘻胖嘟嘟的小脸，也哈哈笑着。

“好久没看到夫人这么开心的笑过了。”苍伊将头轻轻靠在鹿泠肩上，鹿泠笑看着凉亭中嬉笑的二人，心中一股酸楚流过。她转头朝着苍伊问道：“主君是不是该回来了？”“那日听徐常侍家夫人对夫人说扬州太学出奇顺利，民众皆拜谢天子隆恩，圣上龙颜大悦，令差遣朝臣在今年除祟前回来呢！”

“那太好了。”鹿泠笑看着念兰温柔似水的背影，“自主君走后，夫人总是闷闷不乐，这下夫人定能开心些了。”

庭中夜色凉如水，念兰将手中轻罗小扇放在一旁的石凳上。

“小伊。”

“哎。”

苍伊提起裙摆小步跑了过去，看着念兰怀中的小主子嘻嘻笑了起来。

“小伊姐姐好喜欢辰良呀，是不是？”念兰拿起小扇，用扇柄的红穗轻轻逗着他。辰良大大的眼睛跟着跳动的红色扇穗转动着，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朝半空中抓去，眼见抓不到，便焦急起来，张开肉嘟嘟的小嘴“咿咿呀呀”的叫了起来。

“小主子真是可爱，主君来日见了夫人和小主子，也定然欢喜。”苍伊小着用手轻轻一戳辰良肉嘟嘟的小脸，“小伊，乞巧的物件可都准备好了。”

“夫人崔夫人说，还是去崔府办吧。”鹿泠走来，揽过苍伊，笑着对念兰道：“夫人才诞下小主子，受不得风吹，听不得吵闹。这乞巧也并非要紧的事，如今主君不在，夫人也难操持。若是夫人精神上佳，便抱着小主子一同去崔府办了，若是欠佳，便好好歇着，莫要累到自己才是。”鹿泠顿了顿，看着玩闹的母子笑道：“崔夫人还道，若是再懒些，盂兰盆时也一并到崔府去吧。”

“我向来不喜所谓超度。”念兰低头看着懵懂吃手的辰良，心中如春风拂过般温暖。此时，一道银光自天空划过，街巷坊内立刻传出阵阵惊呼。

“星神相会，虔诚信女，愿家中安康，早日得个好夫婿。”

“星神相会，虔诚信女，愿家中和睦团圆，早得子嗣。”

周遭喧嚣不断，念兰笑看着天上繁星闪烁，心中念着同周辞共度的团圆日夜，眼中不由得闪起明亮的光。

书礼就要回来了，一切都会更好了。

扬州同样是万人空巷，扬州的金街上鱼龙花灯一片，宛如缓缓流动的溪水，生动活泼。欢声笑语中，钟梦来到夜市门口，只是一眼，便让她沉醉今宵：火树银花之间，数条金红长龙摇摆着身躯在空中遨游着，数盏锦鱼花灯亮着七彩的光穿梭其间，星星点点的灯火间，天地失色。

钟梦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曾竟无数个日夜，无数个节日，自己都在不知名的官员怀中看着这满城灯火，或是在漆黑潮湿的木屋中窥探几声孩提嬉笑。

我，真的逃出来了？

钟梦仍旧感到不真实，仍是孤独一人面对满城烟火，偷来的自由之身，能得几时安宁？耳畔一阵风声急速而至，钟梦脑中一道惊雷炸响。她下意识用手捂住头脸，紧闭双眼，可半晌，却等来一句苍老颤抖的道歉：“这位娘子，真是抱歉，老奴给您磕头。”钟梦呆愣的看着手持羊皮鞭，衣着破烂的老者，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华贵的皮囊，心中一时恍惚。眼见老者颤颤巍巍欲朝着自己跪下，钟梦赶忙出手扶住老者，笑着道：“老伯，生活艰难，小心为上。”说着拿出口袋中几块剪碎的银子，趁此机会悄悄塞进老者打着百八十个补丁的上衣口袋中，微微一笑，“老伯，您鞭子甩的真好。怎的不去那里？”说着一指光影流转的喧嚣市井。

“唉，我老了，挤不过这些青年人。”老者满是风霜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欣慰的看着在光影中的人们，嘴角轻轻的上扬，“我是老啦，要死啦，但是还有人在呀。小娘子，快去看看吧，再晚些就没有啦。”说着冲那繁华的人世间释然一笑，继续退到无人的角落甩着他小小的长鞭。

钟梦心中飘起点点酸楚，她轻轻将三枚铜钱放在老人面前的破碗中，与那老者相视一笑，匆匆离去了。

与其在繁华的喧闹市井中漫无目的作那孤魂野鬼，我更愿意看向阴湿暗淡的孤独角落，那里有真正无助的眼眸和高洁的灵魂。

“哥，每到这种时候，庐州姐总是缺席。”仁玉拉着隐钰漫步在漫天灯火下，七夕灯会将尽，万盏孔明灯亮着橘黄的灯火缓缓飘向广阔的天空。

“庐州姐总说，在她的世界中，人们可以不用修行，不用法力，什么都没有就可以飞到天上去，还可以飞出什么星球？”仁玉疑惑道：“这时真的吗？为什么呢？”

“你又开始了，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庐州姐来自异世，行事古怪话语轻浮。”司命无奈叹气，“她说的东西也好，事物也好，就算是真实存在的，也不是咱们能看到的。”

“为什么？”仁玉问到。

“好像是一种保护。”司命努力的回想着，“庐州姐其实并不是咱们这里唯一一位来自异世的神官，还有一位。”

“谁？”

“合壁神官。”司命耸了耸肩膀，“但是谁都没有见过她，只知道她是位女神，掌管着世界的边缘。”

“那里能找到她？”仁玉眼中露出兴奋且诡异的光，“她一定知道怎么让庐州姐姐回家！”

“玉儿，不可。”隐钰摇了摇头，“忘了帝君所托？若非庐州神官主动谈起，莫要打探她的身世。”

“好吧。”隐钰笑着摸了摸仁玉垂下去的脑袋，他每每泄气活像一只委屈大猫，连耳朵都耷拉下去。

“那司命你知道庐州姐去哪了吗。”司命摇了摇头，“她说要去庐州。”

“庐州？她自己不就是庐州吗？”仁玉挠了挠头。

“不是，她说是有一个地方叫庐州，她去那了。但是我翻遍了命运簿也没找到有个叫庐州的地方啊？”司命也是不解，“庐州神官每年总要消失些时日，五月朔日前后、六月朔日前后，更甚者便是八九二月交接之时，一连七日都不知她在何处。”言罢，又自顾自道：“也真是奇了，庐州到底是哪里呢？”

满天烟火烂漫，河中花灯连天。笑声充斥在半人高的彩布灯笼间，一片灯火通明，温光照人暖。橘黄襦裙的少女戴着半面面具，提着鱼形花灯漫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初的秋微风拂过少女鬓角的碎发，一回眸，便醉了春风。

“这是你自己选的，不能反悔！”

少女眉眼间多了一丝哀愁，被厚重的金丝面具罩着，隐在阴影中。

“庐州，你记住，不合时宜的以后都不能随意向世间播撒，这样会毁了两个世界的！”

提灯与喧嚣漫步，一个寂静，一个开朗。

面具下，她眼中微微流露出的寂寞，终是没能完美隐藏。一点破绽，便被寒风吹裂。面具掉落，脆弱的内心暴露无遗。

少女眼前光影重重，眼中流转着欢笑。寂寞自心底蔓延，溢出眼眶，冲淡了欢笑。她明白，没人理解她的处境，没有过她的经历，不知她的内心。如灯火般明艳的少女，困于灯火阑珊之处，身旁光影陆离，却无一盏是她燃起的灯火。

庐州，竟都没有吗。

她站在流水般的人群中，抬头望着淮南郡上空的繁星点点。曾经，有很多的事情在这片相似的土地上盛开。有美好，有欢笑，有痛苦，有鲜血。但转眼不见，如梦般统统停留在前世的记忆中，难以触摸，无法忘怀。

“我就是想回家看看。”白庐州淡淡一笑，自己那该死的声音又环绕在耳畔了。“不行，这都是你自己选的，不能反悔！”那人冷漠的声音冰冷响起，空中传来一丝丝叹息，像是不忍，又像是怜惜。

“我可以告诉你发生的事情，也允许你保留有关的一切记忆。但是你要记住，这里是封建时代，不是那个为了人人平等而奋进的新时代！你不能过多透露有关于现世的东西，也不能大肆宣传！”

白庐州记不清了，她淡淡一笑，在一僻静无人的角落化作一道流光飞上天去。

“要是你真的受不了了，就告诉我，我有办法。”

“不了，我发过誓的，无论身在何处都要将星星之火传递下去。”

哪怕只有我一人，我也要坚定我的信仰。在宇宙的另一头，有无数兄弟姐妹同我有着相同的信仰，留着相同的血脉，我就不孤单了。

毕竟，她和他们可是对着星光许过愿的人。

作者有话说：因为白庐州会是一个几乎贯穿始终的人物，所以关于她的身世会逐步展开呀，不要心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