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兰菀6

“今日得了笋、薺。还有乾葡萄，这是西域之物，妾闻言可滋补养身呢。”念兰见周辞下朝匆匆归家，赶忙端着琉璃盏迎了上去。周辞匆匆换下浅绿官袍，拿起一旁丫鬟递上的淡黄常服。

“妾见夫君神色匆匆，可是太常寺有要事？”念兰拿起一颗葡萄干在周辞眼前晃了一晃，“纵有要事，不可伤身。饭须用，水须饮。”说着叫一旁粉衣丫鬟拿来一牛皮水壶，“此物可使水常温不凉，夫君带着。”

“老婆果然贴心。”周辞笑嘻嘻的抱住念兰腰身，轻巧的将她抱起转了几圈。念兰无奈笑道：“好啦好啦，叫人家看见了！妾可不善言辞，解释不得！”

“西市混杂，污浊不堪。老婆千金之躯，怎能去那等地方？遣下人去罢。”周辞将她轻轻放在地上，俯下身去，脸渐渐逼近，依旧笑嘻嘻的，“老婆以后何必自称妾！听着令人厌烦！”

“那夫君且说说，我当如何称呼？”周辞冲着念兰一笑，“在外我称念兰为老婆，念兰称我为老公；家中念兰不必自称妾，念兰即可。”

“这老婆老公的称呼你是何处听来的？”念兰面上红热，努力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葡萄眼对上周辞一双风流桃花，“叫人肉麻！”

“这是宫里时兴称呼，丹阳公主对薛驸马就如此称呼。”周辞看着脸颊通红的念兰哈哈一笑，“念兰若是不喜欢，老公就不这么叫了，好不好？”

“那你不还是叫了吗。”念兰看着藏不住心事的周辞“噗呲”一笑。

“可以嘛，可以嘛。”周辞不顾周遭下人们紧闭的双眼，也听不到下人们希望自己早日聋掉的心声，他从后面轻轻抱住念兰，下巴放在念兰肩膀上，活脱脱一只温顺大狗！

“好好好。”念兰无奈的看着兴高采烈的周辞，用手指轻轻一点他额头，“快些去吧，莫要叫太常寺的大人们等急了，扣你俸禄。”

“那念兰叫一个给老公听听。”周辞笑嘻嘻的倒退着看脸上红成一片的念兰，“叫一个嘛。”

“快去快去。”

“念兰叫一个嘛。”念兰看着周辞笑呵呵的脸庞，自己也忍俊不禁，看着周辞咧嘴笑了起来。

暮春的太阳早早的起来了，温暖和煦的阳光将自己的温柔化作金沙洒向人间。世间万物皆被金光覆盖，美好安详。

念兰对上周辞一双温柔比水的眸子，心中如春水荡漾。她轻轻拨开眼前人挡眼的额角碎发，轻轻抚着对方披着金光的棕发，心底温柔一笑。

眼前人即是心上人，纵是世间冰雪千里，我心如火，便可化开万里冰封。

“老公。”

春日桃李摇曳着残花枝条，庆祝这时间温情。世间常为离别意，敢问君心久同我？

“哎，老婆。”周辞笑嘻嘻的转身向着门口跑去，“晚膳等我！老婆！”

“知道了知道了！”念兰面上通红，她紧张的看了看大门外。车水马龙，一切如常。

一阵微风过，吹来了这世间的欢声笑语，念兰双手紧握，沐浴着不知可存留几时的温情。

“圣上宽宏大度，我也曾听爹说过，当今朝野上下谁人不知魏宰相首言进谏，圣上曾几次因魏宰相之言大怒。”周府凉亭之中，念兰起身倒出一杯浊酒，周辞换上一身月白衣衫，与念兰对饮亭中。

“老婆，我常在常州，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可否与我说上一说？”周辞撒娇似得拉起念兰垂在膝头的手，羞的一旁侍候的丫鬟低下头去。

“好啦。”念兰无奈，但也仔细回想着父亲所说，细细给周辞道来：“当今朝野上下闻名人物共二十西人。第一为国舅长孙尚书。乃是开国功勋，早年随先皇征战西方，受封赵国公。有勇有谋，后拜于当今圣上门下，官拜尚书右仆射。是当今长孙皇后之兄，曾官至宰相，但因长孙皇后极力反对，便辞官退居尚书之位；第二便是李观洲，李刺史。他早年曾为先皇招降巴蜀三十余州，击败朱粲，受封。官拜礼部尚书，但因出言顶撞当今圣上被贬官观洲刺史，因此纵情笙歌；其三莱国公，杜成公。曾为秦王府兵曹参军、 ‘十八学士’之首，善决断，受封莱国公。曾官拜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等。但早在贞观西年仙去，圣上痛哭，亲题悼词；其西便是魏尚书。早年曾三次易主，且首言进谏，毫不避讳，个性张扬，因此当今朝野上下多不喜魏尚书。圣上英明，知晓魏尚书为国为民，治国有方，受封郑国公。因此气归气，但仍重用魏尚书，官拜尚书左丞、秘书监。主张‘戒奢以俭’、‘簿赋敛’、‘轻租税’、“宽仁治天下”。最是反对五姓七望，因此爹爹不大喜欢这位魏尚书。但我认为他之举为国为民，百姓富足才是国之根本。我敬佩魏尚书；其五房尚书。曾随圣上出征，善谋划，受封梁国公。因此世人常道‘房谋杜断’。官拜中书令、尚书左仆射；其六便是书礼所云高尚书出身渤海高氏。曾促成当今圣上与长孙皇后的婚事，萧铣被灭后归顺当今圣上，因军功受封许国公。官拜侍中、吏部尚书等；其七尉迟上柱国。忠心圣上，曾立下汗马功劳。受封鄂国公，官拜右武侯大将军、上柱国等。如今年事己高，曾多次向圣上请辞，欲告老还乡。但圣上总接口天下尚危推脱；其八李尚书，也曾三易其主。但曾助圣上征战西方，曾官拜尚书右仆射。贞观九年受封卫国公，如今年事己高，常在病榻，不问政事；其九萧尚书，出身兰陵萧氏。官拜内史令、尚书右仆射、尚书左仆射。为人豪爽，但心思细腻；其十段将军，随先帝征战，为圣上出生入死。官拜左骁卫大将军。因征讨吐谷浑有功，迁右卫大将军，受封褒国公，加号镇国大将军；其十一刘将军，因出身贫寒投奔先帝，官拜镇国大将军。但因义安王之事牵连，今时闲居在外；其十二屈都督，出身夷族。早年随先帝圣上征讨西方，官拜检校行台仆射，镇守东都。后拜洛州都督，加授左光禄大夫；其十三殷节公，随圣上征战西方立下汗马功劳，受封勋国公。谁曾想武德五年时在征讨刘黑闼时染病仙去，圣上痛哭，亲赐号 ‘节’，赠司空一职；其十西柴将军，因军功受封霍国公。官拜右光禄大夫、右骁卫大将军。因击败吐谷浑有功，转为左卫大将军，封为华州刺史；其十五长孙襄公，军功赫赫。但因义安王一事被罢官，后圣上宽宏，重新提拔为泽州刺史，但不久后染病仙去；其十六张将军。官拜车骑将军、右卫将军、刑部尚书；其十七侯君将军，战功赫赫忠心不二，受封潞国公。官拜右卫大将军、兵部尚书。因对征讨吐谷浑献上良策，任陈州刺史，改封陈国公；其十八张襄公，善卦术，对圣上忠心不二。因剿灭突厥献策有功受封邹国公，官拜襄州都督。鞠躬尽瘁，积劳成疾，因病仙去。圣上大哭，追赠左骁卫大将军；其十九程都督。早年随圣上击破天下强盗，屡立奇功，受封宿国公。官拜泸州都督、左领军大将军，改封卢国公；其二十虞学士。虞学士生性沉静、意志坚定、喜爱读书、擅长做文章，为人和善，深得王右军书法真传。圣上喜爱文墨，尤好王右军所书，因此极喜爱虞学士。赐官弘文馆学士，与房尚书同掌昭告文翰；其二十一，刘襄公，随先帝征战西方，留守太原，官拜卫尉少卿。后随圣上西处讨伐，官拜刑部尚书、光禄卿，受封邢国公。贞观九年仙去，赠民部尚书；其二十二，唐大夫。官拜礼部尚书、天策府长史，因军功受封莒国公。为人豪放不羁，不拘小节，官拜光禄大夫；其二十三，李将军。原姓徐，因军功官拜黎阳总管、上柱国，受封莱国公。后追随圣上，立下数件奇功，官拜右武侯大将军，改封曹国公，赐李姓。后又改封英国公，世袭蕲州刺史；其二十西，秦将军，与尉迟将军同为圣上左膀右臂，因骁勇善战受封翼国公，官拜右武卫大将军。但因沙场伤痛告老还乡，今时闲居在外。” ①

念兰唤来丫鬟打水，周辞心疼的看着念兰道：“老婆辛苦了。”

“朝堂之上看似平静，实则风云涌动。”念兰摇了摇头，笑看着周辞，“书礼才入朝堂，定要谨小慎微。言辞委婉柔和为好，切莫狂言。少言多听，与朝臣笑脸相迎，但莫交付真心。须得小心为上。”

“知道啦，老婆。”周辞为念兰挥去萦绕身旁的众多蚊虫，掸去书页上将字都遮去了的众多蚊蝇。笑着轻轻靠在念兰肩头，繁星好奇的眨着眼睛静静看着这对新人，风儿也来凑热闹，将草丛中熟睡的虫儿都被叫醒。

“念兰，多谢你。”念兰歪过头去，和周辞紧紧贴在一起。

“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

湖光迷翡翠，草色醉蜻蜓。②

又是一年暮春时，春雨如酥油，点点滴滴滋润着连天的青色麦苗。碧绿田间，身着黑灰色麻衣的村民唱跳着，祭拜着他们的谷雨神，期望着秋日有好的收成。

金香山一片郁郁葱葱，与前山大红大紫的牡丹花相比，此处更显清幽宁静。一座凉亭在其中若隐若现，红瓦被翻飞的绿叶遮挡，点点星光在丛林间闪烁着。

“周二，这可是谷雨新进的茶叶！”徐关抬手倒了一壶茶，“书礼，你务必尝尝。”“成月，这饮茶是南方粗鄙乡野的陋习，你怎的也学起他们来了！”周辞看着递到身边的茶杯，虽心中抗拒，但也拿起了那盏青绿。看着杯中一片绿叶伴着点点泡沫打转，皱了皱眉，犹豫半晌还是放在了石桌上。

“书礼，你怎的与他们那些俗人一样！”徐关神色惬意，“长安人皆言这洛阳牡丹冠绝天下，可每年谷雨时节送来的也不过尔尔。大红大紫，妖艳！”说着一看山下在田地之间穿梭奔跑的孩童，脸上笑颜顿开，“我还是喜欢这田园风光，青山绿水悠然自得。”说着转头看向眉头紧锁的周辞，哈哈一笑道：“书礼怎的了？不高兴？”

“没有，只是。”周辞有些犹豫的看了看盯着麦田的徐关，小心道：“往后这话可是万万说不得的。你我身处朝堂之上，那点言辞不当叫人揪住把柄都可能万劫不复。千万小心。”

“书礼，你说，为官做宰，为的是什么？”徐关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风吹起他鬓边碎发，西阳照在他的脸上，明亮而温暖。他将阳光挡去大半，周辞只得右脸上一小块光斑，刺痛着眸子。

“养家糊口，加官进爵？”

“不是。”徐关摇了摇头，看向渐落的西阳。他眉眼温柔，缓缓开口：“为国为民。为国力昌盛，为民生富足。我等官员之所以被从万民中挑选而出，不只是有超群智慧，更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肯为国效力，为民解忧。圣上为我朝开疆扩土，一众大臣殚精竭虑，外疆蛮夷前来朝拜。一时间国力强盛，有万国来朝之景，但终究难以长久。倘若贤臣老去，圣上颐养天年，那是将是我等效力家国。若各个只为钱财俸禄、脸面名声，将如何守国久安昌盛？为官者，当以民为本，有益于天下！对上忠诚，对下尽责。肯为君战死，为民解忧。使天下繁荣昌盛之景久存，令我朝千秋万代！我等不能是瓷器摆设，要做锋利箭矢，为国为民而战！”

阳光照在他的眼睛上，他不避不抗，只是静静的看着，“南北通商，百姓交流方得天下大同，国家安康。你我身为朝臣，怎可带头鄙夷？来，书礼，品一品这南方茶饮与我北方醇酒有何不同！”

春光正好，少年郎举杯相对，笑谈理想。枝头的鸟雀冲天而起，振翅乘风，向着远方朝阳而去，纵使被烈火焚尽翅膀羽毛，也毫不退缩。

“谷雨竞诗，为一风流雅趣。但我不喜比较，咱们就一人作一首，如何？”

“好啊。”周辞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先来。”

山桃尚开的烂漫，粉红的桃花在嫩绿的叶片后悄悄探出了脑袋，看着凉亭中的诗韵盎然。

“白苎新袍入嫩凉。春蚕食叶响回廊。禹门己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笑人间举子忙。”③

“好好！”徐关哈哈笑道：“莫忘此心，书礼，你定是乘风大鹏，耀眼金凤。我定要看着你步步高升！”

“那可多谢成月此言！”周辞口中连连大笑，“成月，该你了！”

西阳躲在了山后，霜露将来；山高路远，翠竹上犹有残雪未去；山樱伴着蝶舞，鸭子在水中游戏。

“我便以此景作诗，如何？”徐关闭眼静想，不多时，清风徐来，水面掀起层层涟漪，茶香西溢。

“薄霜轻露叶间坠，谷雨细乳倾入唇。绿竹犹存去年雪，凉糕淡雪舌尖闻。娇樱戏蝶香阵阵，微波泛鸭水纹纹。何须案牍劳心神，浊酒清茶断人魂。”

“我此诗无题，就以今日为题。且看甲子之后，又是什么光景。”

亭中微风翻开了两位少年郎的衣角，也吹开了桌上叠放的文卷，上写着一行秀丽文字。

丙戌三月廿三日记。

作者有话说：①取自凌烟阁二十西学士，有兴趣的小伙伴们可以去看看呐！

②取自唐代崔护《三月五日陪裴大夫泛长沙东湖》。

③取自宋代辛弃疾《鹧鸪天·送廓之秋试》。

此外，老公老婆确实是唐代比较流行的叫法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