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正邪14

竹苑依旧，天己经大亮，路宁在溪畔浣衣，微风吹起他的层层白布，聂成仍是靠在竹篱笆上，慢慢的浇着花。

“阿渺，刘师兄什么时候回来？”路宁将水轻轻浇在潮湿的土壤上，眼中有几分落寞。

“快了吧。”聂成扶起一棵倒塌的小花苗，却也是心不在焉，险些将这花苗连根拔起，“他昨日一早还答应了带糖糕和酒回来呢。”

“稍安勿躁。”

仁玉蹲在枝头，看着满心欢喜的二人，心中五味杂陈。半晌，变化出糖糕和酒来，心下一狠，叼起来飞了下去。

“阿黄？”聂成见状心中疑惑，“怎么你自己回来了，师兄呢？”见阿黄不说话，聂成心下隐隐不安，“师兄呢，师兄呢阿黄？”

阿黄仍旧默不作声，扇动翅膀飞到了聂成眼前，身躯渐渐的透明了，最终化作两点星光进入聂成与路宁的眉心。

刹那间，竹林中血海翻涌，蓝宝石被血水覆盖，黄色羽毛层层飞起，落到少女扭曲的笑颜上，不见踪迹。

万籁俱静，竹叶萧萧飞舞，正似深夜陨落的两颗星星，明亮无声。

仁玉见木己成舟，便抽身离开，不愿再看竹林中的呜咽。此间故事将了，他也该去找找自己的故事了。

只不过，故事最后常变为事故。

次日一早，仁玉拖着酸软的身体来到竹苑，见人去楼空，不免心痛，但身体上的疼痛显然占据了上风，仁玉便骂骂咧咧的下山去了。

夜半，聂成醒来，不见路宁身影，只瞧见他留下的寥寥几言。

“树欲静而风不止，此去艰险愿君安好。”

看来，这小子是将师兄的死归结于他自身了。可他不知道，刘芷宁就是这样一个残暴不仁的性子，只能说刘去违背竹山誓言，当有此劫罢了。

可这当真是世事气运所至吗？有善心者、救人者，为何却总是落不得好下场？这世道不应如此啊！

“勿念。”聂成声音颤抖，“师兄走了，你若再走，吾谁与归？”①

一道流光越过鼎沸市井，越过气派大殿，落在一片金黄竹林之中，“路宁！”聂成退去一身清风明月，在山野见撕心裂肺。首至此时，他才发觉，路宁在无意之间早己占据了他的内心，只是一个小小的石子，便掀起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笑着自己，六根不静，学艺不精，身为仙人却将心给了一个魔头，若师傅知晓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可师父永远不会知晓了，师父早己飞升，师兄魂归地府，那他呢？

他早就无法飞升了，在动了凡心的那一刻。

眼泪哭干了，没有力气了。聂成瘫倒在地，周遭寂静无声。

鸟雀呢？叫焚火殿杀静了。

百姓呢？叫焚火殿打怕了。

聂成挣扎着起身，泪眼朦胧间，眼前黑褐的房屋静静矗立，向来人静静的诉说往事。

聂成自然识得，这正是五年前被毁的萧铃门，是路宁回不去的家。山谷间的风呜咽着，来到了这萧铃门似是被什么阻挡一样，停滞不前，只是在门口观望着。聂成自觉诡异，便上前查看，正当手触碰到倾斜的大门，只是一瞬，被烧成焦炭的木门由边缘向中心延伸一张网来。聂成细细观察着，这网似水又似丝绸，无风泛波，甚是诡异。整个萧铃门就被这诡异结界罩着。

聂成伸手一探，整个人便被吸了进去，等他站稳，抬头便被眼前景象震惊，心中更是怒火骤起。

血色天空下，是萧铃门众多弟子死前的哀嚎；烈火熊熊，万千竹海同萧铃门一同葬身其中。

聂成觉的身上异样，低头看去，火红的衣服染上了鲜红的血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耳边一阵疾风袭来，身体不受控制的拔剑向后一挥。

“不——”

聂成惊恐的瞪大双眼，一柄篆刻着清风仙鹤的剑深深的插进眼前人的黑衣之中，这具身体冷笑一声将剑拔出，黑衣少年身躯轰然倒地，再无气息。

眼前血与火狂笑着，笑着人命卑贱，笑着浮游一跃。聂成的视线跟着这具身体狂奔至大殿，火光西起，聂成终于还是看见了那天不敢看的画面。

“听闻路夫人美艳无双，这床上功夫也是了得。”不知是谁说话，引得周围一阵淫笑。紧接着有人掰开她紧紧抱着路宁的双手，旁的人拖着她向大殿屏风后走去，稚气未脱的路宁哭喊着，挣扎着欲上前，但又被人死死的按着拖了回来，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阿娘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件从屏风后丢出来，耳畔充斥着她垂死的绝望尖叫。

“求求你们，放过我夫君和儿子。”

聂成屏气凝神，忍着撕裂灵魂般的痛楚强行将自身抽离出这幅躯体，他喘着粗气扶柱站立，屏风后柳青被扔了出来，胸口处猩红血洞，没了气息。

“我杀了你们！”路宁睚眦欲裂，眼中猩红一片，但手脚皆被牢牢按住，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被一剑刺穿胸膛，从高台上扔了下来。

“这贱人长得是还不错。”刘芷宁不知何时也来到大殿之上，她用脚尖一点柳青死不瞑目的头颅：“把她头发给我拔了，然后嘛--”

聂成背对着躲在柱子后，听着刘芷宁疯狂的尖细笑声伴着一声又一声的闷沉响动。他紧紧地捂住嘴，眼泪似簌簌而下。

“路宁这个傻孩子，他从未对我说过这些。”聂成抱着头靠着柱子滑了下去，“他家破人亡，父母死不瞑目。我却还在猜忌他，说他是魔头，不让他下山，阻止他报仇雪恨。”聂成隐藏在泪痕下的嘴角渐渐勾起，哭着笑了，笑的癫狂。

“刘芷宁，师兄阿黄尸骨无存，萧铃门上千条人命，五溪镇百姓忍气吞声，竹山万千生灵，我要你还回来！”

作者有话说：①取自宋代范仲淹《岳阳楼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