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叩门声

那一点暗红，像凝固的污血，又像黑暗中悄然睁开的、不怀好意的眼睛。

它钉在老艄公枯槁青白的手背上。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拥有生命的扩散感。在燕归浑浊瞳孔的倒影里，那抹暗红正极其缓慢地、如同活物般，沿着皮肤细微的纹理，晕开一丝妖异的细线。

咚！

那声来自葬骨礁最幽深地底的叩击，沉闷得如同敲在朽木棺材板上，余音穿透厚重的岩层和水体，在狭小的洞穴里嗡嗡回荡。水面被这无形的震动激荡，粘稠的浑浊潭水猛地向上拱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随即又无力地塌陷下去，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死气沉沉的涟漪。

这声音…这震动…

燕归触碰囡囡手腕的指尖，如同被无形的冰针刺中，猛地僵在半空！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警兆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他残破僵硬的躯壳！比面对蛇爪图腾，比面对葬骨礁亡魂聚合体时，更加纯粹、更加冰冷的…恐惧！

危险！无法形容的危险！来自脚下！来自那埋葬了无数骸骨、沉淀了万载怨毒的寒潭深渊！

他猛地扭头！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筏子边缘浑浊的水面！水面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但就在刚才那声叩击传来的方向，在那片浓墨般的水体深处，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不是声音，不是光影。

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存在感”。

冰冷，庞大，死寂。带着一种超越了怨毒、超越了邪秽的…纯粹的“空”。仿佛一个吞噬了无数岁月、无数亡魂的…巨大虚无的意志，刚刚从最深沉的沉眠中，被某种东西…轻轻晃动了一下。

仅仅是一点“扰动”，隔着厚重的岩层和水体，就让他心口那点微弱的翠金光芒猛地一缩！搏动骤然变得急促而紊乱，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光芒核心那截暗金琉璃般的枯竹根须，表面流淌的古老纹路瞬间绷紧、亮起，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如临大敌的戒备气息！

它在害怕！

这新生的、能焚灭蛇爪邪力、能抚平亡魂怨念的根，在害怕那潭底传来的、仅仅一声叩击的存在！

冷汗，混合着冰冷的潭水，瞬间浸透了燕归的后背。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再次落回老艄公的手背。

那点暗红的斑痕，在潭底叩击声响起之后，扩散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颜色也变得更加暗沉、更加粘稠，如同在皮下缓缓蠕动的活物血浆！

一个冰冷得让他骨髓都冻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

老艄公…死了。但他的尸体…他的血…是否成了某种…媒介？某种…引动这潭底恐怖存在的…信标？

筏子…这艘载着他们冲进葬骨礁的破筏子…老艄公临死前死死攥着的船桨…

一个更可怕的联想浮现：老艄公的血，浸透了筏木，渗入了这葬骨礁冰冷的水中…那潭底的“东西”，是否正是循着这血腥味…这同源的“朽灭”气息…才“叩”响了葬骨礁的地脉之门？！

咚！！！

仿佛为了印证他这最恐怖的猜想！

第二声叩击，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

比第一声更加沉重！更加清晰！如同巨大的攻城槌，狠狠砸在厚重的城门之上！整个巨大的葬骨礁猛地向上一震！如同沉睡的巨兽被狠狠踹了一脚！

轰隆！

头顶覆盖着滑腻苔藓的黑色礁石穹顶，再也承受不住这来自地底深处的狂暴冲击，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濒临彻底崩解的呻吟！大块大块裹着湿滑苔藓的冰冷岩石，如同暴雨般轰然砸落！

噗通！噗通！噗通！

巨石砸入筏子周围的浑浊潭水，激起数丈高的恶臭黑浪！冰冷的、带着浓烈水腥和腐朽气息的水花如同暴雨般兜头浇下！浑浊的潭水瞬间淹没了大半个筏面！

“唔…” 冰冷的潭水灌入口鼻，昏迷中的囡囡发出一声痛苦的呛咳，小小的身体在燕归怀里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燕归被冰冷的巨浪狠狠拍在礁石壁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死死咬住牙关，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将囡囡冰冷的身体死死护在自己胸膛和冰冷的礁石之间！冰冷的浊水呛进气管，带来撕裂般的灼痛，但他不敢咳嗽，不敢有丝毫松懈！头顶依旧在崩塌！巨石裹挟着死亡的风声不断砸落！

筏子在狂涛中剧烈颠簸、呻吟，腐朽的木头发出令人绝望的“吱嘎”声，随时可能彻底解体！

而更恐怖的，是那叩击之后的变化！

浑浊的水面下，那原本死寂的黑暗，此刻如同被煮沸！无数粘稠的、墨黑中带着污浊暗红色的巨大气泡，如同来自地狱的呼吸，疯狂地从水底深处翻涌上来！每一个气泡破裂，都释放出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败气息和…丝丝缕缕精纯得可怕的阴寒死气！

这死气，与之前葬骨礁亡魂的怨念截然不同！它更加古老，更加沉凝，带着一种万物终结的、纯粹的“空”意！它无视一切，疯狂地侵蚀着接触到的一切！筏子的朽木在接触到这死气的瞬间，发出“滋滋”的轻响，表面迅速变得灰败、腐朽！连冰冷的潭水，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粘稠的墨色！

这死气触碰到燕归在外的皮肤，瞬间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阴寒！他心口那点翠金光芒疯狂闪烁，搏动紊乱到了极点！那截暗金琉璃根须拼命释放出精纯的枯竹本源气息，形成一层极其微弱的翠金薄膜覆盖在他体表，艰难地抵御着这恐怖死气的侵蚀！

然而，这薄膜在精纯的“空”意死气面前，如同狂风中的蛛网，明灭不定，随时可能破碎！

就在这时！

燕归的余光瞥见，那滴落、漂浮在浑浊水面上的…来自囡囡之前呛咳出的、带着淡金光点的血沫！

那点微弱的、属于囡囡的枯竹本源气息，在接触到翻涌上来的墨黑暗红死气气泡的瞬间——

滋啦！

如同滚烫的油脂滴入冰水！

那点淡金色的光点瞬间被墨黑死气包裹、侵蚀、黯淡！但就在它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那墨黑死气仿佛被这微弱的光点所吸引，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瞬间凝聚、缠绕过来！精纯的“空”意死气，竟试图…吞噬这点微弱的生机！

不！

燕归目眦欲裂！他下意识地想将囡囡抱得更紧，远离那恐怖的水面！

但就在他意念集中到囡囡身上的瞬间——

他心口那点疯狂闪烁的翠金光芒，似乎被囡囡那即将被吞噬的微弱本源气息所刺激，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

一股源自枯竹本根最深沉的、带着寂灭与新生轮回真意的磅礴意志，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古老神祇，轰然爆发！

嗡——！！！

一声苍茫威严的龙吟，并非在识海，而是首接在这狭小的洞穴、在这翻腾的死水空间中炸响！

翠金光芒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以燕归心口为中心，猛地向外扩散开去！

轰！

光芒所过之处，那翻涌的墨黑暗红死气气泡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无声的哀嚎，瞬间被净化、湮灭！接触到翠金光华的浑浊水面，竟短暂地被净化出一小片相对清澈的区域！

那试图吞噬囡囡血沫中淡金光点的墨黑死气，也在翠金光华的冲击下，如同被烫伤的毒蛇，猛地缩回了深水之中！

崩塌的礁石、倾泻的浊浪，都被这骤然爆发的翠金光芒短暂地逼退、凝滞了一瞬！

光芒的中心，燕归心口处，那截暗金琉璃般的枯竹根须，表面流淌的古老纹路亮到了极致！一股精纯的、带着新芽破土般生机的翠金暖流，顺着无形的连接，瞬间涌入囡囡冰冷的身体！

“呃…！” 昏迷中的囡囡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苍白的小脸上涌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晕，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开了一点点。

然而，这爆发如同昙花一现！

翠金光芒在逼退死气、护住囡囡后，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瞬间黯淡下去！光芒变得比爆发前更加微弱，搏动也缓慢、沉重到了极点。那截枯竹根须表面的纹路也迅速黯淡，甚至隐隐浮现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瓷器即将开裂般的痕迹！

透支！巨大的透支！

为了护住囡囡那一点即将被吞噬的本源，这新生的根，几乎耗尽了它刚刚积累的所有力量，甚至伤及了自身！

代价是惨重的。

潭底，那被翠金光芒短暂逼退的、墨黑暗红的死气，如同被激怒的兽群，更加疯狂地翻涌起来！水面下，那纯粹的“空”意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庞大！带着一种被蝼蚁挑衅后的、冰冷而漠然的…怒意！

咚！咚！咚！

连续三声沉重到令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叩击，如同催命的战鼓，毫无间隔地从地底深渊传来！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急促！

整个葬骨礁在这狂暴的叩击下疯狂震动！如同巨兽垂死的挣扎！更多的巨大礁石从头顶崩落！浑浊的潭水如同沸腾般掀起更加狂暴的恶浪！

朽木筏子在狂涛中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呻吟，边缘处一块腐朽的木板再也承受不住，“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冰冷的、带着恐怖死气的浑浊潭水，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涌入！

葬骨礁的墓穴之门，正在被那潭底的存在，以最狂暴的方式…强行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