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巷尾的阴影

第二十章：巷尾的阴影

暮色为巷子披上肮脏的斗篷，

豪车的玻璃隔开两个世界。

他看见她站在阴影中央，

却听不见那声低吼的“滚”。

误解像苔藓，

在光鲜的履历下悄然滋生。

暮色如同浓稠的墨汁，缓慢地洇染着城市的天际线。白日里喧嚣的梧桐巷区域，此刻被一种疲惫而杂乱的气息笼罩。街角的小吃摊亮起昏黄的灯泡，油烟混合着廉价香料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低矮老旧的居民楼窗户里透出零星的光，映照着楼下堆积的杂物和随意停放的破旧自行车。垃圾箱附近，几只野猫在阴影里警惕地逡巡。

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在暮色中几乎隐形的宾利慕尚，悄无声息地滑过梧桐巷的主干道。车内空间宽敞而静谧，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油烟味。真皮座椅散发着冷冽的皮革气息，车载香薰系统释放着清冽的雪松香氛。

沈砚靠在后座，闭目养神。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一边，衬衫领口解开一粒纽扣，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锁骨。他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按压着眉心。刚从一场关乎数亿融资的拉锯战谈判桌下来，紧绷的神经需要片刻的松弛。车窗贴了深色防爆膜，从外面看，只是一片模糊的幽暗。

“沈总，”前座的司机老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打破了车内的寂静，“前面…好像封路了？施工绕行的牌子刚立上，导航没更新…我们可能得绕一下。”

沈砚没有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老张松了口气，熟练地转动方向盘。宾利庞大的车身灵巧地拐进了一条更为狭窄、也更显破败的小巷。这条路显然不在常规地图上，两旁是低矮的待拆迁平房，墙面斑驳脱落，露出丑陋的红砖。巷子深处堆放着废弃的建材和垃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垃圾发酵的酸馊气。路灯稀疏，光线昏黄黯淡，在地面投下扭曲变形的影子。

车速不得不慢了下来。老张专注地盯着前方坑洼不平的路面，小心翼翼。

就在车子即将驶出这条晦暗小巷时，沈砚随意地抬了下眼，目光投向车窗外。

巷子深处，一处堆满废弃木箱和破旧编织袋的逼仄角落，几道晃动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几个穿着流里流气、发型夸张的少年，正围着一个穿着青藤中学校服的少女。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清轮廓。那少女背对着宾利的方向，身形单薄，肩膀却绷得很首。她对面，一个身形瘦高、染着几缕黄毛的少年（阿杰）显得格外激动，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肢体动作幅度很大，手指几乎要戳到少女的脸上。另外两个少年则抱着手臂站在稍后一点，姿态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威胁。

气氛剑拔弩张，充满了火药味。

沈砚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这种地方，这种时间，一群不良少年围着一个穿着名校校服的女生……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不祥。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锁定在那个背对着他的少女身上。

那身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整洁的青藤校服……那束在脑后、一丝不苟的马尾辫……还有那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透出的、过于沉静的、甚至显得有些僵硬的站姿……

一个名字瞬间划过沈砚的脑海——林薇。

那个在学校后台，撞进他怀里时眼神疏离沉静如古井，在医院长廊里蜷缩哭泣脆弱如琉璃的女孩。

怎么会是她？

沈砚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他微微坐首了身体，隔着深色的车窗玻璃，如同一个冰冷的旁观者，注视着巷子深处那场无声的哑剧。

视角受限，他只能看到林薇的背影。她站在那里，被几个明显是社会气息浓重的少年围在中间，对面那个黄毛少年情绪激动，动作充满了攻击性和压迫感。这画面，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场正在发生的、针对一个孤立无援女学生的欺凌或……勒索？

沈砚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眼神里刚刚升起的一丝因偶遇而产生的探究，迅速被一层薄冰覆盖，染上了不认同的审视。

白天是品学兼优、沉稳得体的学生干部，是奥数领奖台上沉静的获奖者，是老师眼中无可挑剔的榜样。晚上，却出现在这种鱼龙混杂、藏污纳垢的后巷暗角，与这样一群明显不务正业、甚至可能涉足灰色地带的少年纠缠不清？

巨大的反差感，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了沈砚对林薇原本就模糊的印象里。

就在这时，巷子里的对峙似乎达到了顶点。背对着沈砚的林薇，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耸动了一下，像在压抑着什么。而她对面的黄毛少年（阿杰）猛地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即使隔着紧闭的车窗和一段距离，沈砚也能模糊地捕捉到几个尖锐的音节：

“……你少管闲事！……你以为你是谁？！……”

那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挑衅。

林薇依旧背对着，没有后退，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回应。

沈砚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这沉默，在对方激烈的指责下，在他眼中更像是一种默认的理亏或隐忍的恐惧。

“沈总，前面可以出去了。”老张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请示的意味。

沈砚最后看了一眼巷子深处那个僵持的背影，眼神里的温度彻底冷却。他收回目光，重新靠回椅背，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走吧。”

宾利平稳地加速，驶离了这条弥漫着腐败气息的暗巷，将那片混乱的对峙远远抛在了身后昏黄的暮色里。

车内再次恢复了之前的静谧，只有引擎低沉而均匀的运转声。雪松的冷香似乎也带上了某种疏离的味道。

沈砚没有闭眼，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变得规整繁华的街景上。霓虹灯开始点亮，勾勒出城市的繁华轮廓，与刚才那条昏暗破败的小巷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真皮座椅光滑的边缘，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刚才巷子里的那一幕。

青藤校服，马尾辫，沉静到近乎僵硬的背影……林薇。

激动挥舞手臂、面目扭曲（虽然看不清，但肢体语言足以说明）的黄毛少年。

另外几个抱臂旁观、姿态不善的同伙。

还有那句尖锐刺耳的“你少管闲事！你以为你是谁？！”

碎片拼凑起来，指向一个让沈砚感到有些不适的结论。

“现在的学生……”他低低地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淡淡的疏离感，“白天一套，晚上一套。都这么复杂了吗？”

白天是聚光灯下的优等生，是老师同学信赖的对象。晚上，却出现在那种地方，卷入明显不干净的纠纷？是遭遇了勒索？还是……她本身就和那些人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牵扯？沈砚想起在医院长廊里，她抓住那个叫周烬的男孩衣角时流露出的脆弱依赖。那个男孩，似乎也带着点野性难驯的气息。

林薇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感和疏离感，此刻在他眼中，似乎蒙上了一层更深的、带着阴影的迷雾。那不再仅仅是因为家庭困境而早熟的坚韧，更像是一种……刻意的隐藏？或者，是某种挣扎在两个截然不同世界边缘的撕裂？

他心底那点因她几次意外表现而升起的好奇，此刻被一种混合着失望、审视和些许不赞同的情绪取代。那是一种上位者基于自身阅历和规则，对“脱轨”行为本能的不认同。他见过太多表面光鲜、内里不堪的人，深知伪装和分裂的可怕。

“品学兼优……”沈砚无声地咀嚼着这个标签，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一丝冰冷的讽刺。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神沉静无波，似乎刚才目睹的一切，不过是一段无关紧要、很快会被遗忘的插曲。他点开工作邮件，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迅速将那个穿着校服站在昏暗巷子里的单薄身影，连同那条散发着霉味的小巷，一起从思绪中屏蔽出去。

车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宾利平稳地汇入璀璨的车流，驶向另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彻底割裂了身后那片被暮色吞噬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