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尘帝怨谱

滔天的怨气，如九幽之下倒灌而出的黑色江河，不给柳如烟任何反应的时间，瞬间冲垮了她脆弱的脑海屏障。

这根本不是单纯的能量冲击，而是亿万枚淬满了剧毒的记忆碎片，每一片都带着最锋利的刃，要将她的神魂切割成最原始的尘埃。

轰！

一张曾被他称为“挚友”的脸，在眼前放大，那张脸上带着得逞后扭曲的狞笑，声音却依然温和如春风：“秦师弟，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太过碍眼，挡了所有人的路。”

一双他曾倾心爱慕过的眼眸，此刻倒映着他的绝望，眼神里却只有冰冷到极致的算计与漠然，她说：“秦毅，你的剑道天赋太高，高到让宗门不安。为了宗门的万年大计，只好请你去死了。”

还有他最敬重、待他如亲子的师尊，在最后的时刻，只是背对着他，亲手将那碗号称能稳定他心神的丹药递了过来，叹息着说：“痴儿，这是你的命。”

药里，是能融化道基的“化仙散”。

挚友、道侣、宗门……所有他曾用生命去守护的一切，在同一天，编织了一张天衣无缝的绝杀之网。

背叛、绝望、憎恨！

不甘！

无尽的不甘！

这些情绪拧成一股足以毁灭星辰的漆黑洪流，要将任何胆敢触碰它的灵魂彻底撕碎，再碾成虚无。

“呃……”

柳如烟的身体痛苦地弓起，七窍中渗出细密的血丝。这具凡人乞丐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如此恐怖的神魂冲击，脆弱的经脉和识海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裂。

换做任何一个魂魄，哪怕是前世那些与她齐名的仙帝，在毫无防备之下被这股怨念正面冲撞，道心也必定出现裂痕，轻则修为倒退，重则走火入魔。

可柳如烟是谁？

她是红尘女帝！

她的道，本就是从万丈红尘的爱恨情仇中杀出来的！

剧痛之中，她非但没有被这股怨气冲垮，反而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她主动敞开了自己那虚弱却本质极高的帝魂，如同一位张开双臂的母亲，温柔而又无比坚定地，将这股狂暴到足以颠覆乾坤的怨念，连同其中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憎恨，尽数拥入了怀中。

“别怕……”

她的声音在灵魂层面响起，带着无尽的怜惜与悔恨。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都受了些什么苦……”

她的神魂在战栗，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心疼。那是一种仿佛有人用钝刀，一刀刀剐着她心脏的剧痛。

这些，都是她前世不曾知晓的。

她只看到他为她剑扫六合，却不知他早己腹背受敌。

她只看到他为她力战群仙，却不知他早己被最亲近的人下了穿肠剧毒。

她高高在上，俯瞰万古，却唯独……没有低头看一看，那个永远站在她身后，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究竟有多疲惫，有多孤独。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发誓。

这股温柔而强大的帝魂之力，对于那狂暴的怨念而言，就像是滚油中滴入的一滴净水，瞬间引发了更加剧烈的反噬！

“滚——！”

一个充满了毁灭意志的咆哮，在柳如烟的灵魂中炸响。

秦毅的残魂本能地感受到了冒犯。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毁灭！毁灭一切，包括它自己！它拒绝任何形式的触碰，更拒绝这种让它感到一丝熟悉和刺痛的“温柔”！

黑色的怨气化作无数狰狞的触手，疯狂地抽打、撕扯着柳如烟金色的帝魂。

然而，无论怨气如何狂暴，柳如烟的帝魂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一次次被撕裂，又一次次地聚合，始终不曾后退半分。她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堤坝，任由洪水滔天，我自岿然不动。她的目的，从来不是镇压，而是承载。

“秦毅，是我，我回来了。”

她在灵魂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因无法抑制的激动而颤抖，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生怕惊扰了这缕脆弱的残魂。

“你听听我的声音……你再看看我……”

一声声的呼唤，如同穿透万古黑夜的钟鸣，终于在那片纯粹的毁灭与憎恨之中，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

……

黑暗。

无尽的黑暗。

我是谁？

我在哪？

恨！我要杀！杀光他们！杀光所有背叛我的人！

一个破碎的意识在黑暗中咆哮。

就在这时，一缕金色的光，一缕温暖得让他厌恶的光，透了进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声音。

一个……熟悉到让他灵魂都跟着颤抖的声音。

是谁？

是谁在叫我？

破碎的记忆画面疯狂闪烁。

高高的帝座上，她一袭红衣，睥睨天下，神情孤傲而清冷。他站在殿下，仰望着她，一如既往。

“秦毅，此去北海，斩杀那头玄水恶蛟，你可有把握？”

“陛下但有吩咐，臣，万死不辞。”

画面一转。

还是那个声音，却温柔得不像话。

“秦毅，是我，我回来了。”

“你听听我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声音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那九天之上，做她万古不朽的女帝吗？

为什么……她的声音里，会有泪？

混乱的意识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名为“困惑”的情绪。这丝困惑，就像一粒投入沸油的火星，让那股毁天灭地的怨念，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有效果！

外界，柳如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变化。

她的动作愈发用力，她己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用身体拥抱，还是在用灵魂拥抱。她将整个人都贴了上去，紧紧地、死死地抱住那柄冰冷粗糙的古剑，仿佛要将自己揉进这块废铜烂铁之中。

那并不算锋利的剑锋，在长时间的紧贴和摩擦下，早己划破了她颈间和胸前娇嫩的皮肉。温热的鲜血汩汩流出，将她破烂的麻衣和剑柄都染得一片黏腻湿滑。

她却笑了。

那张沾满了泥污和血痕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容，带着泪，口中是破碎却无比完整的誓言。

“别怕，我来带你回家了。”

轰——！

这句话，仿佛是点燃一切的最终火种！

她的帝魂，她的鲜血，她那悔到极致的爱意，与剑中秦毅那恨到极致的怨念，在这一刻，跨越了时-空与生死的界限，产生了前所未有、震古烁今的剧烈共鸣！

金色的帝魂之力与漆黑的怨念之气，不再是相互攻击，不再是相互吞噬，反而像两条相互追逐、相互吸引的阴阳鱼，以一种玄奥到连天道都无法理解的轨迹，疯狂地交织、盘旋、融合！

嗡嗡嗡——

青铜古剑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的不再是怨毒的嘶鸣，而是一种仿佛源自大道初开的古老颤音。

柳如烟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重组。一半是灼烧灵魂的剧痛，来自秦毅的怨恨；另一半却是滋养神魂的暖意，来自她不灭的帝魂。

冷与热，生与死，爱与恨，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的灵魂深处，达到了一个微妙而又完美的平衡。

秦毅那混乱的怨魂，也受到了同样巨大的冲击。那股不分敌我的毁灭欲望，在金色帝魂的包裹和中和下，第一次被强行安抚下来，就像一头肆虐了万古的凶兽，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毁灭的本能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名为“安宁”的茫然。

也就在这极致情感共鸣的顶峰瞬间，在柳如烟的灵魂海洋最深处，一本由纯粹的金光与极致的黑气共同编织而成的、虚幻而又古朴的卷轴，挣脱了时-空与因果的束缚，缓缓地、庄重地浮现了出来。

卷轴之上，西个仿佛烙印着天地初开时第一缕规则气息的古老大字，逐一显现，每一个字都重如星辰，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无上的道韵——

【红尘帝怨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