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幸福

傍晚时分，蒸汽堡垒的齿轮运转声渐渐放缓，像一头巨兽在黄昏中缓缓喘息。

李十一坐在西区种植园的玻璃穹顶下，看着夕阳将栽培槽中的绿叶染成金色。

老陈培育的沙漠番茄在晚风中轻轻摇晃，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他伸手碰了碰其中一颗果实，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

“别乱摸！”

老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但语气里并没有真正的责备，

“那可是要给孩子们当甜点的。”

李十一收回手，转头看见老人抱着一个装满工具的金属盆走来。

他的机械义臂在夕阳下泛着铜色的光泽，关节处有些锈迹，但运转依然灵活。

“需要帮忙吗？”

李十一问道。

老陈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咧嘴笑了：

“你会修灌溉系统？”

“不会。”

李十一老实承认，

“但可以学。”

老人哼了一声，把金属盆放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那就拿着这个。”

他扔给李十一一把扳手，

“跟我来。”

他们走到种植园角落的一个小型蒸汽引擎前。

老陈蹲下身，用机械手指轻轻敲了敲生锈的外壳：

“这老家伙今天闹脾气，出水压力不稳。”

李十一学着他的样子蹲下，看着老人熟练地拆开外壳。复杂的齿轮和管道暴露在眼前，蒸汽从缝隙中丝丝渗出。

“看见那个红色阀门了吗？”

老陈指着内部，

“顺时针转半圈。”

李十一伸手进去，滚烫的蒸汽立刻灼痛了他的手指。但他没有缩回手，而是咬着牙完成了操作。随着“咔”的一声轻响，引擎的嗡鸣声突然变得平稳起来。

“哈！”

老陈拍了下大腿，

“我就知道是调节器的问题！”

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透明的液体扔给李十一：

“涂在手上，防烫伤的。”

液体凉丝丝的，很快缓解了灼痛感。李十一注意到瓶身上贴着一张泛黄的标签，上面写着“老陈特制”西个歪歪扭扭的字。

“谢谢。”

“谢什么谢，”

老人嘟囔着，

“明天记得来帮我检查南区的水管。”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李十一却感到一种奇怪的温暖——这是他被当作“自己人”的证明。

夜幕完全降临时，中央广场亮起了汽灯。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老枪的七十岁生日。虽然老人自己坚称“过什么生日，浪费资源”，但小九还是偷偷组织了一场庆祝。

广场中央的金属长桌上摆满了食物：南区新收的南瓜做的甜饼，养殖区出产的鸡蛋，甚至还有一小瓶珍藏的果酒。

铁山贡献了自己偷偷培育的辣椒，做成了一锅火红的炖菜。

“这老家伙怎么还不来？”

铁山不耐烦地用勺子敲着锅边，

“菜都要凉了。”

“来了来了！”

小九突然跳起来，指着广场入口。

老枪被几个老人推搡着走来，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但眼中的笑意却藏不住。

他今天特意换上了保存多年的旧军装——虽然左袖空荡荡的，但胸前的勋章擦得锃亮。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

老人嘟囔着，却在看到长桌上的食物时愣住了。

“生日快乐！”

小九第一个冲上去抱住他，差点把老人撞倒。

其他人也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说着祝福的话。李十一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一幕，突然感到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不去凑热闹？”

白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眼镜片上反射着跳跃的灯光。

“我……”

李十一犹豫了一下，

“不太习惯这种场合。”

白河轻笑一声：

“老枪也是。他在战场上救过十七个人，却害怕被人感谢。”

他们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小九把一个用齿轮和废金属做成的“蛋糕”推到老人面前。蛋糕顶上插着一根真正的蜡烛——这在废土上是极其奢侈的。

“许个愿吧！”

小九兴奋地说。

老枪看着那簇跳动的火苗，突然沉默下来。广场上所有人都安静了，只有蒸汽管道在远处发出轻微的嘶鸣。

老人深吸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我希望，”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明年这个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还能坐在一起吃饭。”

这简单的愿望让空气凝固了一瞬。然后铁山大声咳嗽起来，掩饰自己发红的眼眶；小九紧紧抱住了老人的胳膊；白河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

李十一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他想起黑石监狱里那些冰冷的实验，那些被当作编号而非名字的日子。

而现在，他站在这里，被一群伤痕累累却依然固执地活着、笑着、庆祝着的人们接纳。

“喂！别发呆了！”

铁山突然朝他喊道，

“过来尝尝老子做的炖菜！保证让你舌头掉下来！”

小九做了个鬼脸：

“别听他的！先吃甜点，不然真的会辣到哭！”

老枪坐在主位上，朝李十一招了招手：

“小伙子，过来坐我旁边。”

李十一走过去，发现老人特意给他留的位置正对着广场中央的汽灯。

温暖的光线洒在金属桌面上，映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给。”

老枪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塞给他，

“见面礼。”

那是一个用子弹壳和齿轮做成的小哨子，做工粗糙但很结实。

李十一小心地接过来，发现底部刻着两个小字：

家园。

“我做了很多个，”

老人低声说，

“给每个新来的孩子。”

李十一握紧哨子，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却让他感到无比踏实。

广场上渐渐热闹起来。铁山开始讲他那些夸张的冒险故事；

小九带着孩子们唱歌；

白河被几个老人拉着下棋，眼镜片上反射着棋盘的倒影；

老陈和老齿轮为了“蒸汽压力调节的最佳方法”又开始争论，但这次他们面前摆着酒杯。

夜渐深时，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广场上响起了歌声。

那是一首老旧的民谣，讲述着大崩塌前的世界。老人们的声音沙哑却有力，年轻人的声音清亮而充满希望。

李十一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着那枚小哨子。腹部的疤痕不再疼痛，而是微微发热，像是呼应着这温暖的夜晚。

小九突然凑过来，塞给他一块甜饼：

“尝尝，我加了蜂蜜！”

甜饼入口即化，蜂蜜的香甜在舌尖蔓延。李十一突然意识到，这是他记忆中最美味的食物。

“好吃吗？”

女孩期待地问。

他点点头，突然发现自己的嘴角在上扬：

“嗯，很甜。”

“那就好！”

小九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跑去给其他人分甜饼了。

老枪在一旁轻笑：

“那丫头把最后一点蜂蜜都用在这饼上了。”

李十一怔了怔，看着手中剩下的半块甜饼，突然觉得它更加珍贵了。

广场边缘，白河结束了棋局，朝这边走来。他的眼镜片上还沾着一点果酒的痕迹，看起来罕见地放松。

“该换岗了。”

他对李十一说，声音里却带着笑意，

“想去瞭望塔看看夜晚的荒原吗？”

李十一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广场上欢笑的人们，将哨子小心地收进口袋。

“好。”

他们一起走向瞭望塔的螺旋楼梯。身后，歌声依然在继续，混合着蒸汽堡垒的齿轮转动声，像一首永不完结的歌谣。

而在李十一的口袋里，那枚小小的哨子紧贴着他的掌心，温暖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