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窥视之眼与不速之客

疼痛如同跗骨之蛆，在骨髓深处啃噬。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重的回响，敲打着空空如也的胸腔。林默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拧干的海绵，每一次微弱的意识回归，都伴随着更深沉的疲惫和无处不在的钝痛。

这就是代价。

透支【词条解构与重写】能力的代价，远比想象中更残酷、更持久。

老爹陈留下的劣质营养膏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铁锈味和工业甜腻，勉强维持着他身体最低限度的运转。阿杰每天会偷偷溜进来一两次，带来外面零星的消息和一点干净的水。D-7区的垃圾场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疤脸疤脸惨死的风波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压了下去，至少明面上如此。但暗流汹涌。疤脸背后的靠山“铁手”奎恩沉默得可怕，这种沉默往往意味着更血腥的清算在酝酿。执法队的黑皮狗增加了巡逻频率，眼神像秃鹫一样在灰民区扫视，寻找着任何可以交差的“线索”。

林默成了棚屋里的一具活尸。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昏睡和半昏睡中度过。偶尔清醒，他便强迫自己集中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精神，尝试去“看”棚屋里那些最基础、最常见的词条。

目标，是固定在墙角的那块【基础照明】芯片。

第一次尝试，仅仅是将意念聚焦其上，熟悉的、针扎般的剧痛便猛地刺入眼球深处，视野瞬间被扭曲的白光和乱码覆盖，剧烈的眩晕让他差点呕吐出来，冷汗浸透了他身下充当床铺的破旧纤维垫。

第二次，他学乖了。不再试图强行“穿透”，而是像在黑暗中摸索，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感知的触角一点点延伸过去。剧痛依然存在，但不再是撕裂性的爆发，而是变成了一种持续的、令人牙酸的神经灼烧感。他咬着牙，汗水顺着鬓角滑落，身体因为巨大的精神消耗而不自觉地颤抖。

模糊的、跳动的光影结构艰难地在意识中凝聚、重组——

**【消耗公式：照明（基础）】**

**【信源点需求：0.2点/秒（当前运行值）】**

**【能量转化路径：低效光子激发 → 定向散射…】**（路径后半段依旧模糊不清）

**【核心结构稳定性：高（标准模板）】**

**【可解构节点：5处（需更高权限/能量）】**（节点位置如同被浓雾笼罩）

**【重写可能性：极低（结构固化）…】**

信息如同破碎的镜片，勉强拼凑出局部的、残缺的映像。仅仅维持了不到三秒，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枯竭感便如潮水般涌来，强行将他拉回黑暗。他在垫子上，大口喘息，像一条濒死的鱼，眼前金星乱冒。

失败。

但他没有放弃。每一次短暂的清醒，他都会重复这个过程。目标不再是立刻掌握，而是适应这种“窥视”的痛苦，熟悉那些冰冷符号和结构图的“形状”，哪怕只比上一次多看清一个模糊的节点轮廓。

第三天傍晚，当阿杰再次偷偷溜进来时，林默的状态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改善。虽然身体依旧沉重如铅，枯竭感如影随形，但那种灵魂被彻底撕裂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如同被反复锻打的钢铁，他的精神似乎开始产生一丝极其细微的“耐受力”。

“默哥，感觉咋样？”阿杰压低声音，将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更接近食物形态的合成蛋白块塞到林默手里，脸上带着忧虑，“老爹还没回来，外面风声好像更紧了。奎恩的人像疯狗一样在疤脸死的那片区域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林默心头猛地一跳。找东西？那块“源初词碑”碎片！老爹就是为了它才冒险出去的！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奎恩的人也在找？老爹会不会……

他强迫自己冷静，接过蛋白块，艰难地咀嚼着，味同嚼蜡。“奎恩…亲自来了？”

“那倒没有。”阿杰摇摇头，警惕地瞥了一眼棚屋那扇破旧的金属门，“是‘鬣狗’巴克，疤脸以前的副手，现在带着疤脸剩下的人投靠了奎恩，正像疯狗一样到处咬人呢！还悬赏了，说提供疤脸死前那片垃圾场异常线索的，赏五十信源点！”

五十信源点！对灰民来说，这是一笔足以铤而走险的巨款！林默的心沉了下去。巴克那条疯狗，为了在新主子面前表现，绝对会不择手段！

就在这时——

“笃…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富有节奏的敲击声，突然从棚屋那扇破旧的金属门板上传来！

不是老爹那种粗鲁的拍打，也不是阿杰习惯的急促叩门。这声音轻巧、克制，带着一种刻意的、仿佛某种暗号般的韵律。

林默和阿杰的身体瞬间绷紧！

棚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墙上【照明】词条的光晕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将两人紧张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

阿杰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看向林默，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枯竭的身体里竟也涌起一股寒意。是执法队？还是…奎恩的人？！

“笃…笃笃…笃…” 那敲击声再次响起，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眩晕感。他示意阿杰噤声，自己则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目光死死锁住那扇门。他沾满污垢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身体深处那微弱的力量似乎在枯竭的河床下不安地躁动。如果是最坏的情况……

门板边缘的缝隙，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暴力破门，也没有锁具转动的声音。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极其精细地、悄无声息地，在拨弄着那简陋的插销和门板本身的应力结构。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棚屋外垃圾处理机械的轰鸣完全掩盖的声响。

那扇用废旧金属板拼凑、本该坚固的门，竟如同被施了魔法般，向内无声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昏黄的光线从缝隙外涌入，勾勒出一个修长、安静的身影。

不是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执法队黑皮，也不是浑身戾气的帮派打手。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灰扑扑的、和大多数灰民区居民没什么两样的连体工装，但剪裁意外地合身，勾勒出略显单薄却挺拔的线条。脸上蒙着一块同样不起眼的灰色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

林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那是一双极其冷静、极其锐利的眼睛。瞳孔的颜色很深，近乎纯黑，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好奇，没有怜悯，也没有暴戾，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精密扫描仪般的审视和计算。目光扫过狭小的棚屋，掠过惊恐僵硬的阿杰，最终，稳稳地、毫无波澜地落在了靠在墙角的林默身上。

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性的穿透力，让林默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放在解剖台上，所有的虚弱、枯竭、以及那深藏在灵魂深处、刚刚萌芽的诡异秘密，都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你…你是谁？！”阿杰鼓起勇气，声音发颤地低喝，身体下意识地挡在林默前面。

女人没有回答阿杰。她的视线依旧锁定着林默，面巾下的嘴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一个清冷、平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女声在寂静的棚屋里响起，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林默。D-7区垃圾处理站，编号G-774拾荒者。三天前下午，锈铁坟场西南七号垃圾山区域，疤脸疤脸及其两名手下死亡现场的唯一幸存者。”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精准地钉在林默的心脏上！她不仅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时间！地点！甚至精准到疤脸带了几个人！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默的后背。枯竭的身体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比面对疤脸的枪口时更加冰冷刺骨！这个女人，比疤脸危险百倍！

“执法队正在悬赏线索。”女人平静地陈述着，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人心，“‘铁手’奎恩的悬赏更高。而你，”她的目光扫过林默苍白虚弱的脸和肩膀渗血的绷带，“看起来状况很糟。像被抽干了所有信源点，又像是……近距离接触了某种高强度词条反噬的余波。”

林默的呼吸几乎停滞！她连他身体透支的状态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猜到了词条反噬？！他强迫自己迎上那双冰冷的眼睛，尽管枯竭的精神让他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他不能露怯，更不能承认任何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默的声音嘶哑而干涩，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却也透着一股底层挣扎者特有的、被逼到绝境时的硬气，“疤脸死了，我运气好，摔进酸液坑没死透，爬回来的。执法队要查，奎恩要找人出气，随便他们。我没什么好说的。”

“酸液坑？”女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乎在评估林默话语的可信度。空气仿佛凝固了，棚屋里只剩下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几秒钟的死寂后，女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向前迈了一步，踏入了棚屋。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阿杰紧张得几乎要跳起来。

她没有走向林默，反而转向了固定在墙上的那块【基础照明】词条芯片。

她抬起右手。那是一只很干净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与灰民区常见的粗糙肮脏截然不同。手腕上戴着一个同样不起眼的灰色腕带式终端。

她的指尖并未首接触碰芯片，而是在距离芯片几厘米的空气中，极其细微、快速地划动了几下。动作幅度极小，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

嗡——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那女人指尖划动的瞬间，他枯竭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感知力，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能量波动！那波动并非来自芯片本身，而是来自女人手腕上的灰色终端！一道无形的、如同蛛丝般纤细的能量流，精准地连接到了【照明】词条芯片上！

紧接着，一幕让林默和阿杰都目瞪口呆的景象发生了！

那块散发着恒定微弱光晕的【照明】词条芯片，其散发出的光线……开始扭曲！

原本均匀散射的惨白光线，如同被无形的力场束缚、揉捏，瞬间聚拢、拉伸！仅仅零点几秒的时间，那团微弱的光晕，竟然在女人面前的空气中，凝聚、变形，最终勾勒出三个由纯粹光线构成的、悬浮在空中的冰冷字符！

**“净言会。”**

光线字符一闪即逝，【照明】词条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林默和阿杰都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使用任何额外的、可见的词条效果！她仅仅是利用了最基础的【照明】词条本身的光线投射特性，通过某种精妙到不可思议的、对能量路径的“引导”或者说“编程”，就实现了信息的临时显影！

这需要对词条底层结构和能量流动有着何等恐怖的理解力和掌控力？！

“‘酸液坑’的解释，漏洞百出。”女人收回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再次转向林默，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冷硬，“疤脸的伤口，残留的腐蚀性能量光谱，与你身上沾染的微量残余光谱……存在无法解释的关联性差异。执法队和奎恩的蠢货或许会被糊弄过去，但瞒不过真正懂行的人的眼睛。”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似乎要刺穿林默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林默，疤脸的死，不是意外。是你做的。用一种……创世集团的‘词条系统’规则之外的方式。”

她向前微微倾身，面巾上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距离林默只有不到一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

“告诉我，在锈铁坟场的垃圾堆里……你到底……‘捡’到了什么？”

棚屋内的空气彻底冻结了。阿杰惊恐地捂住了嘴。林默枯竭的身体僵硬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的冷汗己经冰凉一片。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空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净言会……这个女人，是反抗组织的人！她不仅找上了门，还几乎洞悉了真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女人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瞳孔突然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她的头猛地转向棚屋那扇被她无声打开的金属门，目光瞬间变得如同淬火的刀锋，刺向门外昏黄光线与厚重阴影交织的缝隙深处！

“哼，嗅觉倒挺灵。”她冷哼一声，清冷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杀意，“创世集团的狗……来得比预想的还快。”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粗暴地撕裂了垃圾场沉闷的空气！

棚屋那扇本就破旧的金属门，连同周围的框架，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猛地向内爆裂、扭曲、变形！破碎的金属碎片和粉尘如同霰弹般激射进来！

刺眼欲盲的、如同正午烈日般的强光，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电流嗡鸣声，从爆裂的门洞外汹涌灌入！瞬间将昏暗的棚屋内部照得一片惨白！

强光之中，两个高大、冷酷、全身覆盖着哑光黑色金属外骨骼装甲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熔炉中踏出的恶鬼，堵在了门口！他们头盔上猩红的战术目镜闪烁着冰冷的杀意，手中造型狰狞、闪烁着能量光芒的脉冲步枪，枪口己然抬起，稳稳地锁定了棚屋内的三人！

一个毫无感情、如同电子合成般的冰冷声音，透过外骨骼的扩音器，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在强光与烟尘弥漫的棚屋里轰然炸响：

“目标确认！反抗组织成员‘白鸦’！以及关联可疑目标两人！”

“执行清除指令！”

“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