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透支的代价与第一块拼图

痛。

不是伤口火烧火燎的痛，也不是肌肉撕裂的酸痛。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掏空感，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强行抽离，榨干了最后一丝水汽，只留下一具沉重、干瘪、嘎吱作响的空壳。

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生锈的齿轮在空腔里徒劳地转动，摩擦着脆弱的神经。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肺部深处火辣辣的撕裂感，吸进来的不是空气，更像是混杂着铁锈和酸腐味的信息尘埃，沉重地坠在胸腔里。

林默的意识，就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沉重与干涸中沉沉浮浮。

混乱的碎片在黑暗里冲撞：疤脸疤脸扭曲惊骇的面孔，墨绿色强酸激流撕裂空气的恐怖轨迹，喽啰们见鬼般的尖叫，还有那瞬间涌入脑海、几乎将头颅撑爆的冰冷数据洪流——【消耗公式】、【能量转化路径】、【可解构节点】、【重写可能性】……那些符号和结构图，如同烧红的烙印，深深镌刻在意识的底层。

“……默……林默！小子！醒醒！给老子醒过来！”

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和粗粝，像一把钝刀，艰难地劈开粘稠的黑暗，刺了进来。

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的铁闸。林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撬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影晃动，刺得他眼球一阵酸涩剧痛，条件反射地又闭上了。视野里残留的影像，是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斑驳锈蚀天花板——那是“老爹”陈的垃圾处理站，他那间用废旧集装箱板拼凑起来的“窝棚”的屋顶。

“醒了！老爹！他眼皮动了！” 另一个年轻些、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是阿杰。

一只粗糙、布满老茧和油污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托起了林默的后颈。一股温热、带着淡淡铁锈和劣质合成酒精味道的液体，凑到了他干裂出血的唇边。

“小兔崽子，慢点喝！” 老爹陈的声音就在耳边，沙哑，却像生了锈的锚，把林默飘摇的意识死死钉回了现实。

温水流进喉咙的瞬间，如同久旱龟裂的大地终于迎来了甘霖。林默贪婪地吞咽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牵动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疼痛。

“慢点！你想把自己呛死吗！” 老爹低吼着，动作却放得更缓。

几口水下去，火烧火燎的喉咙和胸腔总算得到了些许抚慰。林默再次艰难地睁开眼。这一次，视线清晰了一些。

老爹陈那张饱经风霜、胡子拉碴的脸就在眼前，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钉穿。旁边站着瘦高的阿杰，脸上还带着后怕和担忧。棚屋角落里堆满了回收来的各种破烂零件，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铁锈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唯一的光源，是固定在墙上一块巴掌大的【基础照明】芯片，散发着微弱、恒定而冰冷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阴影。

“我……” 林默想开口，声音却嘶哑得像破锣，每一个音节都刮得喉咙生疼。

“你什么你！” 老爹劈头盖脸地打断他，语气是少有的严厉，“臭小子！你他妈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啊？！一个人！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像条被榨干的破抹布一样躺在垃圾堆里！要不是阿杰发现得早，把你拖回来，你他妈现在就是锈铁坟场里一堆新鲜的肥料了！”

老爹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默脸上，但林默却感到一种冰冷的后怕顺着脊椎爬上来。他记得昏迷前最后的感觉，那种灵魂都被抽干的极致虚弱。

透支！是使用那个诡异能力的代价！重写那个废弃的【清洁】词条，瞬间抽干了他本就不多的信源点配额，甚至……可能更多！

“疤…疤脸……” 林默挣扎着，吐出这个名字。

老爹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阴沉锐利，他猛地凑近，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疤脸死了！死得…非常惨！整张脸，连带半个脖子，都他妈被烧穿了！就剩一堆焦炭和酸液泡烂的骨头！现场还有两个吓破了胆的小喽啰，屁滚尿流地跑了！现在整个D-7区都他妈炸锅了！‘铁锈疤脸’被人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干掉了！执法队的狗鼻子己经在到处嗅了！”

老爹死死盯着林默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挖出真相：“告诉我，林默！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你到底怎么逃出来的？！”

棚屋里死一般寂静。阿杰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林默。墙上的【照明】词条光晕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林默的心脏在干瘪的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疤脸死亡的惨状在他脑海中闪过，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强烈的、源自身体每个细胞的警告——那种力量，不能暴露！绝对不能！那会带来比疤脸恐怖百倍的麻烦！

他迎上老爹审视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担忧，有严厉，但最深处，是几十年在底层挣扎求存磨砺出的、对危险的极度敏锐。撒谎？骗不过老爹。

“……我捡了个东西。” 林默的声音嘶哑而虚弱，他艰难地抬起手，不是指向任何地方，而是缓缓地、颤抖地指向自己的眼睛，“…然后…‘看’到了点…不该看的…他们追我…我跑…摔进了‘酸液坑’…疤脸…他自己撞上来的…”

他避开了最关键的部分，用破碎的词句拼凑出一个模糊、危险、却又在废土垃圾场逻辑内的场景——意外触发了某个危险的废弃词条污染区。

老爹的眉头依然紧锁着，眼神里的锐利并未完全消散。他太了解这片垃圾场，也太了解林默。这小子身上绝对发生了什么超出常理的事情。但林默那几乎被彻底掏空的身体状态，眼中残留的惊悸和后怕，却又无比真实。

“酸液坑……” 老爹咀嚼着这个词，目光扫过林默肩膀上被粒子束擦过、己经简单包扎但依然渗着血丝的焦痕，还有他脸上被零星酸液溅射留下的细小灼伤点。这些伤口，似乎又能勉强对上他含糊的描述。

沉默在狭小的棚屋里蔓延，只有林默粗重艰难的喘息声。

“妈的！” 半晌，老爹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堆着的金属零件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你小子命是真硬！但也真他妈能惹祸！”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疤脸死了，他背后那个靠山‘铁手’奎恩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执法队那帮穿黑皮的狗，为了平息上面和奎恩的怒火，也肯定会找替罪羊！你现在就是个活靶子！”

老爹来回踱了两步，布满油污的工装裤摩擦着发出沙沙声。“听着，小子，这几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准去！外面的事，老子和阿杰来处理！听到没有？！”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默虚弱地点点头。他现在连动动手指都费劲，根本不可能出去。

“阿杰！” 老爹转向旁边的年轻人，“你去外面转转，耳朵放机灵点！疤脸那两个手下跑哪儿去了？奎恩那边有什么动静？执法队查到什么没有？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来报信！小心点，别让人盯上！”

“知道了，老爹！” 阿杰用力点头，担忧地看了林默一眼，转身迅速钻出了棚屋。

棚屋里只剩下林默和老爹两人。老爹重重叹了口气，拖过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箱子坐在林默旁边，拿出一个装着浑浊液体的瓶子，用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布沾湿，开始给林默擦拭脸上和伤口周围的污垢和血迹。动作粗鲁，却带着一种别扭的细致。

“省着点你的信源点，别瞎折腾。” 老爹一边擦，一边闷声闷气地说，“透支成这鸟样，没个几天缓不过来。‘信源点枯竭症’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真会要命，或者烧坏脑子变成白痴！”

林默默默感受着粗糙布料摩擦皮肤的刺痛，以及那劣质消毒液的刺激气味。老爹的警告像冰水浇头。透支的代价，比他想象的更严重。枯竭症…烧坏脑子…他下意识地回想起昏迷中那些疯狂闪烁、几乎将他意识撕裂的冰冷符号和数据流。那绝不仅仅是幻觉。

“老爹…” 林默的声音依旧嘶哑，他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向老人，“疤脸…追我的时候…我…好像…捡到一块…很特别的碎片…”

老爹擦拭的手猛地一顿。浑浊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无比，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林默脸上。“碎片？什么样的碎片？”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期待？

“很小…黑得像夜…但…有金色的纹路…很复杂…看一眼…眼睛就疼…” 林默断断续续地描述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老爹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他放下手里的脏布，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搓动着，眼神闪烁不定，像是在回忆什么极其遥远而重要的东西。“像凝固的夜…带金纹…看一眼就疼……” 他喃喃地重复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源初……” 老爹几乎是用气声吐出了两个字，后面的话却猛地刹住，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

“那东西呢？！” 他猛地追问，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当时…太乱…疤脸追上来…我…好像…掉在垃圾堆里了…” 林默艰难地说，巨大的疲惫感再次如潮水般涌上，眼皮沉重得首往下坠。他并非完全撒谎，当时情况危急，那块碎片确实脱手了，但他清晰地记得它掉落的大致位置——就在那个差点成为他葬身之地的油污坑附近。

“掉在……” 老爹眼中的急切瞬间被巨大的失望和焦虑取代，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妈的！妈的！那可是……！” 他又一次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在狭小的空间里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像一头被困住的暴躁老熊。

“听着，林默！” 老爹最终停在林默面前，俯下身，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带着一种近乎肃杀的凝重，“关于那个碎片，你看到它的样子，还有你眼睛疼的事，给老子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要说！阿杰也不行！听见没有？！一个字都不要提！就当从来没发生过！明白吗？！”

林默被老爹眼中那从未有过的严厉和恐惧震慑住了。他从未见过老爹如此失态。那块碎片…“源初”…似乎触及了某个极其危险的核心秘密。

他用力地、无声地点了点头。

“好…好…” 老爹似乎松了口气，但眼中的凝重丝毫未减。他首起身，望向棚屋那扇用废旧金属板勉强遮挡的、缝隙里透出昏黄光线的门，像是在看着外面那片危机西伏的垃圾场。

“你给老子好好躺着，养你的伤。” 老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粗粝，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东西，“外面的事，天塌下来，老子先顶着。至于那个碎片……”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如同老狼般的决绝和精光。

“老子亲自去把它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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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屋再次陷入寂静，只有林默粗重艰难的呼吸声，以及棚屋外远处传来的、垃圾处理机械沉闷而规律的轰鸣。老爹陈的身影消失在门缝透进来的那片昏黄光影里，留下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默疲惫地闭上眼，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着枯竭的痛苦。但这一次，黑暗不再只是单纯的混沌。

意识深处，那些冰冷、复杂、代表着词条核心结构与消耗公式的符号和光流，并未完全消失。它们如同烙印在灵魂底层的星辰，虽然微弱，却顽固地闪烁着。重写【清洁】词条时，那种意念如刻刀般强行扭转能量路径、替换核心节点的“感觉”，也清晰地残留着，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掌控感和…毁灭感。

他下意识地看向固定在墙上的那块【基础照明】词条芯片。在灰民眼中，它只是一个散发着恒定微光的冰冷造物，是创世集团施舍的、维持最低限度生存的工具。

但现在，林默的视线仿佛拥有了穿透力。剧痛再次隐隐袭来，如同针扎，但远不如第一次那般猛烈。他咬紧牙关，集中那所剩无几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意念力。

模糊的、跳动的光影在他眼前艰难地勾勒、重组——

**【消耗公式：照明（基础）】**

**【信源点需求：0.2点/秒（当前运行值）】**

**【能量转化路径：低效光子激发→定向散射…】**

**【核心结构稳定性：高（标准模板）】**

**【可解构节点：5处（需更高权限/能量）】**

**【重写可能性：极低（结构固化）…】**

信息流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仿佛隔着厚重的毛玻璃。仅仅维持了不到两秒，一股强烈的眩晕和针扎般的剧痛就猛地刺入大脑深处！

“呃！” 林默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他猛地闭上眼，粗重地喘息着，像一条离水的鱼。

不行！太虚弱了！仅仅是“看”一眼最基础的固化词条，都如此勉强！更别说解构和重写！

枯竭的身体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根本无法承载那种“看见”和“重塑”规则所需要的力量。老爹的警告在耳边回响——信源点枯竭症，会要命，会烧坏脑子。

恐惧，冰冷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林默的心脏。这能力，是打破枷锁的钥匙，但同时也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次使用，都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和理智！

但同时，另一种更滚烫、更执拗的东西，也在枯竭的身体深处顽强地燃烧起来。

他“看”到了！他真的“看”到了那冰冷规则之下的脉络！那种感觉，如同盲人第一次窥见世界的轮廓，虽然模糊，虽然痛苦，却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力量！这是足以颠覆穹顶城那铁幕般秩序的力量！是能让疤脸疤脸那种渣滓瞬间化为焦炭的力量！是可能撕开创世集团那笼罩一切的谎言穹顶的力量！

疲惫如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意识沉向黑暗的深渊。但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林默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咀嚼着两个带着血腥味和铁锈味的字眼：

“…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