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爬山

新阳、初升之日，吃过早饭、两个人整装出发了。

山风带着草木的微涩气息，卷过蜿蜒的石阶，吹得许清如额前细碎的刘海黏在汗湿的皮肤上。

阳光穿透浓密的枝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摇晃的光斑，像一地细碎的金币。她努力调整着呼吸，胸腔里那颗心却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抬腿都像在对抗无形的阻力，小腿的肌肉酸胀发沉，脚下的石阶仿佛被无限拉长、扭曲。汗水顺着鬓角滑下，留下一道微凉的痒意，她抬手抹去，指尖却微微发颤。

又转过一个陡峭的弯道，许清如下意识地扶住旁边一棵粗糙的老松树干，停下来喘息。肺叶火烧火燎，喉咙干得像要裂开。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紧握树干的手背。

沈逸琛不知何时己停在她身侧半步之前。他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遮住了前方耀眼的阳光，在她身上投下一片带着松木清香的荫蔽。他额角也有细密的汗珠，气息却依旧沉稳悠长，深邃的目光在她汗湿而略显苍白的脸上逡巡，像扫描仪一样精准地捕捉着她每一丝强撑的疲惫。

“走不动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山风也吹不散的暖意，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许清如有些窘迫，下意识想摇头否认，可身体深处翻涌的疲惫感让她连摇头的力气都显得奢侈。

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很小：“没……还好……” 最后一个字几乎被喉咙里的干涩吞没。

沈逸琛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小腿上，又回到她竭力维持平静却掩饰不住虚弱的脸上。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极其自然地转过身，在她面前微微屈膝，宽阔而线条流畅的脊背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眼前。深色的登山服布料下，肩胛骨的轮廓清晰而蕴含着沉稳的力量感，像一座沉默的山脊。

“上来。” 他言简意赅，语气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承担。

许清如愣住了，看着眼前这道背脊，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比刚才爬山时更加剧烈。“不……不用……”她下意识地拒绝，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我能行……”

“逞强。” 沈逸琛侧过头，下颌线绷紧，目光如沉静的深潭，首首地望进她眼底，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放得极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背你，我一点都不费力。”

那话语里，分明揉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仿佛承载她的重量，于他而言不是负担，而是一种被允许的、隐秘的满足。

“以后，”他补充道，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规划感，“要吃胖一点。” 那口吻，像在宣告一项必须执行的任务。

山风似乎都凝滞了一瞬。许清如看着他屈膝等待的背影，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身体深处叫嚣的疲惫和那份被他看穿后的无力感，最终战胜了那点微弱的羞赧。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山间草木的凉意，终于慢慢地、试探地向前倾身。

手臂小心翼翼地环上他的脖颈，指尖触碰到他颈侧温热的皮肤，那里的脉搏沉稳有力地搏动，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

下一秒，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袭来，随即是坚实的承托感。沈逸琛的手臂有力地穿过她的腿弯，将她稳稳地托起，背在了宽阔的背上。

世界陡然拔高。视野里不再是脚下磨人的石阶，而是前方豁然开朗的山林景致。他背上的肌肉紧实而温暖，隔着两层衣物，依然能感受到那蕴含力量的弹性和他身上独特的、混合了阳光与干净皂角的气息。

许清如的脸颊不可避免地贴在他颈侧，滚烫的温度瞬间蔓延开来，几乎要将她点燃。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稳健的心跳声，咚、咚、咚……沉稳地敲击着她的耳膜，与她胸腔里那只惊慌失措的小鹿形成了奇异的二重奏。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起伏，都与他后背的律动紧密相连。

她僵硬地伏着，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密。山路在他脚下变得平稳，只有他踏在石阶上的脚步声，沉稳而规律，像一种奇异的安抚节奏，敲进她混乱的心跳里。

不知过了多久，当许清如感觉自己脸颊的温度快要将他的衣领烫出个洞时，沈逸琛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喘，热气拂过她的耳廓。许清如猛地回过神，慌忙松开环着他脖颈的手臂。

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视野豁然开朗。他们站在一片开阔平坦的山顶平台边缘。脚下是绵延起伏、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的苍翠山峦，像一幅巨大的泼墨画卷在眼前铺展。天空蓝得澄澈高远，几缕白云悠然飘荡。

然而，更让她移不开目光的，是平台中央那栋掩映在几株姿态遒劲古松下的建筑。它并非想象中富丽堂皇的别墅，更像一栋依山势而建的、风格简约却别具匠心的山居。

灰白色的石料外墙带着自然的粗犷感，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占据了向阳的整面墙，毫无保留地将壮阔的山景引入室内。

屋顶是舒缓的斜面，覆盖着深灰色的瓦片，屋檐微微挑出，有种沉静内敛的东方韵味，与周遭的山石林木浑然一体，仿佛是从这片山顶自然生长出来的一般。

“这是……”许清如有些怔忡，视线在那栋建筑和沈逸琛平静的侧脸上来回游移。

“家里的产业，”沈逸琛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抬步朝那栋房子走去，“以前修来方便自家人爬山落脚用的，有人定期维护，不过很少来。”

他走到门前，熟练地在门旁一个不起眼的石缝里摸索了一下，指尖微动，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厚重的原木门应声而开。

一股混合着松木清香和阳光味道的、极其干净的气息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极好，通透敞亮。客厅中央铺着素雅的米色长绒地毯，触感柔软得让人想陷进去。线条简洁的原木家具，色调温暖而沉静。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整面巨大的落地窗，此刻如同一幅无框的巨幕，将窗外连绵的青山、流淌的云海、甚至远处山坳里几户隐约可见的农舍，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带。

许清如站在门口，一时忘了迈步。她的目光被深深吸引，掠过那些低调却质感上乘的家具，掠过墙上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小品，最终牢牢定格在那扇将整个天地都框进来的巨窗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和熨帖感，像温泉水一样，悄然漫过心间。这风格……没有半分张扬的奢华，只有一种洗尽铅华的舒适与开阔，精准地戳中了她心底对“家”最隐秘的向往——宁静、自然、充满呼吸感。

“喜欢？” 沈逸琛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那以后我们常来”。他不知何时己放下背包，正看着她。他的目光并未首接落在她脸上，而是带着一种洞悉的了然，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映出的那片壮丽山景，看着她脸上那份毫无掩饰的惊叹与沉醉。

许清如闻声转头，猝不及防撞进他那双沉静的眼眸里。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像落入了细碎的金沙。那目光专注地锁着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和……期待？仿佛她对这个空间的感受，对他而言至关重要。

心口像是被那目光轻轻撞了一下，泛起微澜。她脸颊微热，却不再像山下那般慌乱地躲闪。她迎着他的视线，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唇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像初绽的白色山茶花。那笑容纯粹，带着被美景和这方独特空间全然抚慰后的满足。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空旷而宁静的客厅里漾开，带着山风拂过的清冽尾音。“很喜欢。”

沈逸琛眼底那点细微的探寻瞬间融化开来，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无声地消融成一片温煦的湖泊。

他嘴角似乎也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淡得几乎难以捕捉，却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让整个空间都跟着柔和地荡漾起来。他不再言语，只是侧身让开一步，做了一个无声却无比清晰的邀请手势。

许清如深吸一口气，那沁人心脾的松木与阳光的气息充盈肺腑。她抬步，踏上了那片柔软的长绒地毯，仿佛踩在云端。阳光慷慨地拥抱着她，驱散了最后一丝攀爬带来的寒意与疲惫。她一步步走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山峦云海在她眼前无限延展，壮丽得令人屏息。指尖拂过温润的原木窗框，微凉的触感带着木质的纹理，坚实而可靠。

窗外，层峦叠嶂，苍翠如洗。浩荡的山风掠过山谷，裹挟着林涛的呜咽和远处不知名鸟雀的清啼，隐隐约约地穿透厚重的玻璃，在静谧的室内低徊。那声音遥远而空灵，像是天地本身悠长的呼吸。

沈逸琛没有立刻跟上来。他立在原地，目光却并未离开窗边那个纤细的身影。她微微仰着头，脖颈的线条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优美而脆弱，阳光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她看得那么专注，仿佛整个灵魂都被窗外那流动的画卷吸附进去，小小的身影嵌在这宏大的背景里，竟有种奇异的和谐与宁静。他看着她被风吹拂起的几缕发丝，看着她因惊叹而微微张开的唇，看着她眼中映出的万里河山——那画面本身，就比窗外任何一处风景都更值得长久地凝视。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阳光在无声流淌，在地板上缓缓移动着温暖的光斑。时间仿佛被这山巅的静谧拉长了，每一秒都沉淀着松脂的清香。许清如终于从震撼中微微回神，她侧过身，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身后的沈逸琛。

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深邃的目光穿越客厅温暖的光线，稳稳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沉静，专注，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仿佛在说：这风景，连同这片空间带来的安宁，都是为你此刻的驻足而存在。

一种饱胀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涌上许清如的心头。它不同于攀爬时的疲惫，也不同于伏在他背上时的羞窘悸动，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安稳的暖意，像冬日里捧住了一杯温度刚好的热茶，熨帖着西肢百骸。

这间别致山居的宁静与开阔，窗外天地无垠的壮美，还有身后那道沉静而专注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交织成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的归属感。

她甚至觉得，昨天那场初涉情爱的风暴所带来的最后一丝隐秘的酸涩与不适，也在这山巅的清风和阳光里，在这份无声的安宁中，被彻底地涤荡干净了。

她转回身，重新面向那片辽阔。山风似乎更猛烈了一些，吹得远处林海的绿浪翻滚不息，像一片无垠的、跳动着生机的碧色海洋。许清如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的温度穿透玻璃，落在皮肤上细微的暖意，感受着脚下地毯柔软的承托，感受着身后那道目光带来的、无声却无比坚实的支撑。

“小心着凉”。沈逸琛手里拿着外套正准备给她披上。

“谢谢” 许清如转过头看着他说。

“饿不饿？我让人送食物过来了，一会才到。”

“嗯“

在这远离尘嚣的山巅，在这方只属于他的静谧天地里，她第一次清晰地触摸到了一种名为“安心”的轮廓。它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如同此刻包裹着她的、温暖而清冽的山巅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