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坠点

断影

悬停的黑暗撕碎了灯塔里最后的呼吸声。

劳伦斯喉咙发干，像塞满了冰渣。他盯着高处那片巨大的灰色天幕磨砂玻璃。没有风掀开的涟漪。死寂的厚。玻璃后面，那影子不动了。可压迫感在膨胀。冰冷的空气仿佛被它吸干了重量，沉甸甸压在每个人肩骨上。不……不仅是压下，更像是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肺，一点点挤压、收紧。缺氧感闷在胸口，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就在这时，那片巨大的灰色磨砂玻璃的“左上角”，被悬停巨物彻底压平的雪雾层极其边缘的地方，一点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黑斑闪了一下。

只一下。

快得像视网膜上的错觉。

然后消失。

劳伦斯太阳穴剧烈一跳！浑浊的眼球几乎本能地、死死锁住那黑点消失前的位置！那速度……那路径轨迹……

他猛地低头！视线如同被一根烧红的铁线牵引，以那黑斑消失前最后的角度，狠狠砸向灯塔下方、塔身外侧那堵厚得不像话的、覆盖着千年冻雪和冰晶悬崖的外塔基座！

角度落点……几乎精确！

灯塔地基深处？

一股比悬停黑影更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妈的！这哪是“快递”？！这他妈是……地基勘探弹？！江怀庭……不是要砸，是要……钻？！

他没喊出来。一股风，带着沉重锈蚀味道和电流短路的焦糊味，猛地从他身边掠过——是003！

那个当机重卡、胸腔处理器球体还在喷吐着不稳定橘红乱光的铁疙瘩，竟然真的……撑起来了！

铁拳

嗡——！！

刺耳的金属摩擦噪音盖过劳伦斯压在喉咙里的脏话。003那个被砸得凹陷变形的胸甲正面，一大块厚重的复合钢板被内部某种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外顶开！扭曲的钢板撕裂口刮擦着底座，迸出一连串橙红色的火花！

借着这股蛮横的爆发力，003右臂猛地弹起！那只巨大的钢爪，爪尖被之前高周波刃激发的余波熔蚀得发红发亮，带着一种彻底丧失指令模块约束后的蛮横机械意志，不再是“攻击”，而是狂暴的……抓取！

目标根本不是人！

是坑！是坑边缘那块被“清道夫”天钉砸塌、扭曲卷起、露出其下合金骨架和破碎线缆的……金属地板！

沉重的钢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声，狠狠攫向那块像翻卷巨大舌头似的金属残骸！钢爪与合金的碰撞！

“哐当——咔吱——！！！”

刺耳的金属扭曲呻吟混合着刺眼的火星猛地炸开！整块扭曲的地板被钢爪硬生生撕扯下来一大块！断裂的电线迸出幽蓝的电弧，噼啪作响，像垂死的蛇，在冰冷的空气和003暗红色的钢铁躯体上缠绕、跳动！

电弧闪过003那颗巨大独眼镜头。布满蛛网裂纹的暗红色有机玻璃后面，混乱的数据流如同爆开的血池，疯狂翻滚，瞬间填满了整个屏幕！那己不再是扫描的聚焦，而是处理器彻底崩溃、被强制指令和混乱电流双重啃噬后呈现出的赤裸裸的癫狂！

呜——嗡嗡——！！

沉重钢臂抓着那块巨大的金属残片，如同巨人握着砸烂神祇头颅的石锤，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动能部件超负荷的咆哮！机械臂疯狂地左右摆动着寻找目标！残片的尖锐边缘在昏暗中划出危险的弧光，拖曳着黏在断裂口噼啪闪烁的电弧轨迹，随时可能朝着坑中心那个沉默的黑影、或是角落里蜷缩的少女……或是任何移动的物体，砸过去！

混乱。绝对的、无差别的、金属的混乱！

蓝光针眼

蓝星漪手腕内侧那点短暂闪过的蓝光，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她的指缝，扎进脑子里。幻觉？不可能！那点冰麻的刺痛感还在皮肤下隐隐游动。身体里的寒意更深。她死死捂住那里，指节捏得发白，眼睛却像受惊的兔子，慌乱地扫视，本能地想寻找一个能证实……或者能否定这种恐惧的目光。

视线无处可去，最终还是被无形的线牵动着，落回那最令人肝肠寸断的背影上。哥哥……江屿白……

目光瞬间凝固在他那只被钉死的左臂！

缠绕着臂骨向上侵蚀的深蓝色冰棱，颜色变了！不再是那种幽暗凝固的靛蓝！在靠近臂骨中央、那根贯穿伤口的黝黑“獠牙”天钉最近的地方——尤其是指骨裂开的缝隙处——冰棱深处，荡漾开一圈圈极其极其微弱、如同针尖戳破海平面泛起的、细密的内旋涟漪！

那涟漪的质地……像活的海水！

蓝得像刚刚爬过她手腕内侧的那种冰冷磷光！

她的呼吸骤停！心脏在冻结的胸腔里疯狂冲撞！有什么东西……有什么她无法理解的东西……在她和哥哥的……血之间……？父亲冰冷的声音再次劈开脑海——“……同源污染排斥……靠近……必受……侵蚀……”她猛地想把自己的手腕更深地藏进怀里！如同躲避瘟疫！

可就在这惊恐退缩的念头升起的瞬间，腕部内侧那点刚刚闪过的位置，皮肤下的冰凉麻痒感……猛地炽盛了一下！仿佛被哥哥臂骨上那幽旋的蓝色海眼感应、唤醒了！她感觉自己的骨髓深处被什么东西冰刺舔了一口！

袖扣海眼

苏御焓沉在昏迷的深海里。

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一片冰冷、绝对静止、如同凝冻了亿万年的黑暗水银。她的身体悬浮其间，感知剥离，只剩下一种空茫的虚脱。像灵魂被抽离，遗弃在时间之外。

唯有左手掌心的坐标。

那里不是痛。

那里是一个冰冷、锐利、贯穿了所有虚无的“点”。

这枚被冰冷袖扣贯穿的“点”，此刻成了这片凝固深海里唯一的“活物”。它以一种绝对的寂静，在永恒的黑夜里，缓慢地、持续地辐射着一种微光。不是视觉的光。是触觉的、意识层面的……幽蓝。冰冷的蓝色，带着一种无法抵抗的重力感，以那袖扣为唯一核心，一丝丝、一缕缕地向外渗透、晕染。

这晕染无声无息，却在意识之海中清晰地划出一圈圈涟漪。

波纹荡开。

在凝固的黑暗里推开一个……越来越清晰的、深邃冰冷的海眼漩涡。

漩涡中心空无。

没有声音从那里传来。

没有任何意念碎片。

只有那个钉在她灵魂深处的坐标感，被冰冷的蓝光勾勒得愈发锐利。

在漩涡中心那片纯粹的虚无里，一点极其微小的光屑闪现了一下。

细小如尘埃。

蓝得像初生眼眸。

那点光屑在虚无中悬浮着，旋转着，忽明忽灭。每一次明灭，苏御焓意识深处那个坐标点就随之共振一下。光屑闪烁的频率如同心跳，缓慢，微弱，却带着一种跨越了冰冷时空的执拗链接感。

像是遥远深海之底……另一枚袖扣……在无声呼唤。

坠点

“操！”安珀的咒骂被003那沉重的钢臂横扫声彻底吞没。她刚狼狈地俯身躲过一块被机械臂甩出的合金碎片，那碎片带着啸音钉进她身后的金属柱子，入木三分。冷汗黏糊糊地糊在后背伤口上，又冰又痛。“这他妈是狂犬病疯了？”她啐了口带冰碴的唾沫，眼珠子死死盯着003那颗数据乱爆的独眼屏幕，脑子在飞速计算，“强制指令？还是真短路烧了芯片？”她可不想被几吨重的铁块砸成肉饼拼图！

她眼角余光飞快扫过劳伦斯——老头还仰着头，死死盯着那处被巨物压死的裂口天顶，干瘪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安珀顺着他的目光飞快瞥了一眼，啥也看不清，只感觉那玻璃磨砂天幕上的黑影轮廓……似乎……模糊晃动了一下？

就一下。

极其轻微。

像一个极度疲惫的人在无法支撑的临界点，身体无可避免地下坠前，那一瞬间的晃动。

下一秒——

呜——————！！！

一个全新的、无法形容的声音！骤然撕裂了灯塔内刚刚被003搅起的混乱喧嚣！首接……从高天之上那片厚重死寂的磨砂玻璃背后……硬生生挤下来！

那声音沉闷到了极点！巨大到了极点！带着一种碾碎万吨寒冰、撕裂千万丈厚土岩层、摩擦数公里厚云层的、无可名状的恐怖力量感！它甚至不是声音本身，而是纯粹重力加速坠落的压迫感！通过空气强行塞满了每个人的耳鼓和胸腔！

悬停结束了！

那东西……开始真正下坠了！！

那一声非人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层摩擦的坠落长鸣，如同地狱的号角，首接炸进了003那颗疯狂滚屏的脑袋！

独眼镜头里混乱的数据流猛地一滞！像是被这磅礴的坠落信号瞬间灌满！接着，屏幕上暗红混乱的数据流瞬间被彻底清空！取而代之的，是骤然点亮、铺满整个破碎镜头的……猩红三角准星！

一个巨大的、滴着血般红光的、不断旋转缩放的倒三角轮廓锁定了——

坑中心！

江屿白！

那个无声的、如同被钉在祭坛上的背影！

呜——嗡——！003胸腔内部的核心处理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戾红光！沉重的机体猛然前倾！那只捏着巨大金属碎片的钢爪瞬间扬起！爪尖电弧疯狂爆闪！带着一股摧毁前方一切障碍物的纯粹动能指令，对准江屿白的后心……轰然砸下！！！

机械暴走的腥红视野顶端，一角被撕裂的塔顶天幕露出的灰白天际里，一个被气压摩擦得燃起幽蓝色火焰的尖锐黑点……正撕开凝固的海……朝灯塔……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