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雪幕下的黑日与袖扣里的残诗

悬

破开的风口像个巨大的喉咙，贪婪吞咽着极地的寒冷。风声是嘶吼，却压不住某种更深沉的嗡鸣——来自塔顶之外，高天之上。不是引擎的嚎叫，是沉重的东西在空气里持续磨擦的低沉震动，藏在风雪幕布之后，像垂死巨兽最后的叹息。声音太闷，太远，听不真切方向，但存在感强得让人心脏发紧。

劳伦斯盯着那片搅动的灰白，眼皮下的肌肉绷得像拉紧的弓弦。那东西……绝对在那里！体积……不小！掉下来？砸哪儿？灯塔？还是……

“老头？”安珀的声音干巴巴的，扯了扯劳伦斯磨得起毛的皮衣下摆，“你耳朵里进飞虫了？听啥呢？”她努力垫着脚，脖子抻得像只鹅，想从裂口扭曲的边缘窥探一丝天机，除了风雪，啥也没有。“妈的，这南极信号盲区连个敌情都不给播……”她小声嘀咕，牙帮子咬得咯咯响，冻的，也有点别的。

劳伦斯没回头，干瘦的手指朝上虚点了一下，指关节被寒气沁得发白：“‘清道夫’打头阵清场，后面拖着个‘大家伙’。江怀庭……真他妈舍得下血本。”最后几个字裹在粗粝的风声里，沉得像冰坨子。他浑浊的眼珠子转回来，钉子一样落在坑底——苏御焓那只被钉着的手，袖扣附近的血污冰壳下，一点幽幽紫光还在她皮开肉绽的肩胛骨深处执拗地闪烁着。

“她的坐标紫徽……怕是锁住这灯塔‘接口’唯一的验证钥匙。”劳伦斯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从牙缝里刮出来的，“钉子碰硬骨头……响了。”他指那个活体接口在蓝光脉动，“这地方不是服务器！是个‘阀门’！有人在用这女孩的血肉……‘校准’通往‘寂渊’的门！”

安珀后脖颈的汗毛唰一下全立了起来，比刚才的静电还灵。她张了张嘴，嗓子发干，骂人的话卡在喉咙里，化成一声短促的气音：“操……”她猛地想起刚才撒下去那团给“接口”挠痒痒的纳米灰，“……我那帮电子孙子呢？验出点啥没？”

灰鱼

像是呼应她的疑问，坑底那片冰层下，靠近活体接口弧面的位置，幽蓝的数据流光边缘，突然闪现出几缕极其微弱、几乎被背景蓝吞噬的银灰色涟漪。

像几条银色的鱼，无声无息地从冰壳深处游了出来。

没爆炸，没火花，只有一种奇诡的共生感。那几条“鱼”（安珀视若珍宝的纳米维修兵）以一种近乎嵌入的姿态，在那流淌着冰冷蓝光的平滑表面缓缓游曳，尾巴在数据流中拖曳出细碎的电离子火花。

安珀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卧槽？”

劳伦斯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渗透进去了？”

“不像是……”安珀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像是……粘上去了？在……‘吃’信号？”她的眼睛瞬间亮得像饿狼看见肉，手指不受控制地抠着冻硬的衣角，“牛逼！加班费加鸡腿！给老子……把里面是啥玩意儿倒出来看看！”

她像最虔诚的信徒一样，把那块裂得像蜘蛛网的破烂PDA死死捧到眼前。屏幕闪烁了几下，艰难地挤出几行歪歪扭扭、断断续续的文字，像信号不良的老电视雪花里冒出来的鬼字：… [███] 序列 – [寂渊] 深层架构节点 … 坐标验证 – 生物绑

定源 … 状态：强制锚定 – 高维泄露 … 紫徽载波 – ███ 能级过载 – 请求深层稳定 … 请求 [否决] … 物理门维持 … 需核心钥

匙 …

… 异常能量反应 – 来源 … [未授权终端 – 白] – 蓝血污染 – [寂海潮音] – 识别错误 – [████] …

后面的字符彻底被闪烁的雪花吞没。

安珀死死盯着“核心钥匙”、“强制锚定”、“蓝血污染”、“寂海潮音”那几个词，像是要把屏幕烧穿。胸腔里的气像被人猛地抽走了，喉咙口泛着铁锈的腥味。

“钥匙……”她干涩地复述，眼神慢慢扫过坑中心那个濒死的女孩，和她背上那点燃烧的紫光，“……操他大爷，玩得够脏啊江家！”

钉死的雀

苏御焓的意识在混沌的血海里漂浮，像一根即将溺毙的稻草。

剧痛己经有些麻木，仿佛那具被钉在地上的身体是别人的。左手腕更像是彻底断了，只余下被袖扣贯穿的剧痛还在不依不饶地叫嚣。后背那片深可见骨的伤反倒成了感觉最清晰的地方——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烫！

那点幽幽紫光，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焊在她的骨头缝里！每一次心跳，都带得它灼热地脉动，散出细密锐利的能量丝，切割着她的神经，钻向更深处。那感觉……像是在她灵魂深处强行撑开了一扇沉重的、冰冷的门！

“呃……”她控制不住地从牙缝里溢出一点呻吟。睫毛颤抖着掀开一丝缝隙。眼前是混乱的重影。

晃动的人影……像是安珀在坑边跳脚……老头劳伦斯警惕的身影……还有角落里那团破碎水晶旁微微蠕动的、沾血的影子……蓝星漪？她还活着？

意识艰难地聚拢，最后凝固在视野前方那片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绝望感的黑色——江屿白的背影。

黑色的外套在风中猎猎，肩膀被霰弹撕裂的破口处，深蓝的结晶体像污秽的苔藓附着在惨白的非人骨骼上。那只硬撼了天基动能钉、暴露着内里复杂非人结构的左臂无力地垂着，小臂上还深深嵌着那根黝黑的金属死亡之钉，蓝紫光路暗淡，裂纹纵横。

这就是……污染者？

那个父亲冷冰冰记录中，被指派与她终生绑定、清除她这个“核心污染源”的执行终端？那个用袖扣钉穿她的手，将她固定在绝望十字架上的锚点？

“……江……屿……白……”她几乎是气音，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每个字都裹着血沫和刻骨的寒意。

男人的身影，纹丝不动。只有额角一缕被冻住的靛蓝色血液，随着某种极细微的、或许是风的颤动，无声地剥落了一小块冰晶。

他听不到吗？

还是……听到了，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施予？

袖扣里的断章

她的眼神涣散开，意识被剧烈的灼烧感撕扯。身体里那股被强行撑开的“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属于她的冰冷能量从伤口深处的紫徽爆发出来，顺着神经逆流而上，蛮横地撞击着她残存的意识。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丢进滚筒洗衣机里的照片，疯狂旋转、搅动、粘黏！

冰冷的医疗台上刺眼的白炽灯，束缚带的触感……父亲低沉模糊的训示片段……还有一丝……一丝带着草木和旧书味道的风？一个少年模糊不清的侧影……远处有海浪拍打礁石的沉闷回响……有人在笑？很轻……很模糊……

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努力向下窥探。就在那深海最幽暗冰冷的水底，被遗忘的淤泥中，有什么东西被这股横冲首撞的能量强行撬开！

那不是视觉的记忆。

是触觉！

是指尖冰冷的金属触感！

是她意识模糊、被固定在医疗台前最后一刻，左手死死攥紧在手心里的……一样东西！

记忆碎片像是被刺破的气泡，瞬间回流！凝聚成那冰冷袖扣的一部分！

不！是袖扣的内部构造！

就在她被钉穿的刹那，就在袖扣刺透血肉、楔入下方那块神秘铜片、又深深撞进合金地板时！

袖扣的尾端，连接着铜片的那一刹那！内部某个精密的、嵌套在主体结构最深处、完全由精神力或者某种特殊能量驱动的、不到头发丝千分之一大小的微雕铭纹，在巨大冲击和血肉生命能量的双重“激活”下……

浮现了出来！

不是文字！

是一幅……凝固的画？

不！

是一种意识流的传递！

一股微弱、残破、近乎弥散，却被袖扣这诡异的“三位一体锚点”强行固化了一瞬的意念波动，首接撞进了她濒临溃散的意识核心里！

不是江屿白的！

那意念极其微弱，带着一种大海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悲凉的厚重感！像某个沉眠在黑暗里无数岁月的古老灵魂，偶然泄露的一丝叹息。

断章般的意象，几乎无法形成语言，却又无比清晰地印入脑海：

‘……海眼……囚牢……不是锁链……是光……’

‘……他们想……抽走……薪……火……铸……门……钥匙……’

‘……我的……小……鸟……羽毛……蓝……别……碰……那……座……塔……’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守护意味，猛烈地震荡了一下，如同燃尽烛火最后的明灭——

‘……跑……’

意念瞬间消散，如同从未存在。

苏御焓猛地痉挛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眼睛骤然瞪大，被血丝和泪痕模糊的瞳孔深处，倒映着远处塔壁一角那个闪烁着暗淡蓝光的球形塔灯轮廓。

塔？

那座灯塔？！

她体内，被“门”撑开的能量通道骤然一缩！后背伤口深处的紫色光点疯狂暴闪！一股从未如此清晰、如此迫切、并非来自她自己意识的强烈抗拒和警告，如同沸腾的岩浆，猛地冲垮了她意志的最后防线！

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如同幼兽被踩断脊椎的尖利惨嚎！瞳孔瞬间扩散！

苏御焓的头猛地向后一仰，彻底失去了意识。

只有那只被袖扣钉死的手，还在微微地、本能地抽搐。

指尖下面，血污冰壳的边缘，似乎多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海藻般的深蓝光晕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