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龙宫与毒蟒

当秦昊在云村之内，将所有的力量都拧成一股绳，准备与即将到来的洪水进行一场殊死搏斗时，十里之外，曹军大营的气氛，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夏侯衡的帅帐之内，那股因为战败而产生的、暴躁的怒火，己经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压抑的肃杀所取代。

一个身形挺拔、面容坚毅的中年将领，正背对着他，静静地审视着墙上那副巨大的堪舆地图。他没有穿戴厚重的甲胄，只是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袍，但那渊渟岳峙的身影，却比任何身披重甲的猛将，都更让人感到压力。

他，就是于禁，于文则。

“兄长，区区一群山贼，何须你亲自前来？”夏侯衡的声音里，虽然还带着一丝不甘，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再给我三日，待新的床弩运到，我必将那座坞堡夷为平地！”

于禁没有回头，他只是伸出手，用一根手指，在地图上那条蜿蜒的沁水河上，缓缓划过。

“孟德（曹操的字）要的，不是一座平地。”于禁的声音平静，却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他要的，是让这片土地上所有心怀不轨的人都看清楚，与朝廷为敌，会是怎样的下场。”

“强攻，乃是下策。”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夏侯衡，“你折损了近百人，却连对方的底细都未曾摸清。那能将百斤巨石投掷西百步的器械，你可见过？那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你可曾防备？若再强攻，就算能胜，又要填进去多少条人命？”

夏侯衡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兵者，诡道也。亦是算学。”于禁走到沙盘前，拿起几枚代表着工兵和民夫的小旗，将它们一一插在了沁水河上游的几个关键节点上。

“那座坞堡，地势虽高，却也高得有限。沁水河乃是无根之水，眼下正值春汛，水量充沛。我们只需在上游，择一处最狭窄的河道，筑起一道土石大坝。”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仿佛己经扼住了云村的咽喉。

“三日，只需三日，便可蓄水。五日之后，大水漫灌，那座坞堡，连同里面的所有老鼠，都会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这，才是孟德想要的‘干净’。”

于禁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夏侯衡听来，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就是于禁。他从不相信匹夫之勇，他只相信最稳妥、最高效、也最冷酷的计算。为了胜利，他可以动用任何手段，哪怕是水淹万民，也不会有丝毫的动容。

……

沁水河上游，距离云村约十五里的一处狭窄河道。

这里，己经变成了一座热火朝天的巨大工地。

数以百计的曹军士卒和被强征来的民夫，在军官的鞭打和呵斥下，日夜不休地劳作着。巨大的树木被成片地砍伐，削尖后作为木桩，被狠狠地打入河床之中。无数的沙袋和巨石，被源源不断地运来，填充着木桩间的缝隙。

河道两岸，更是建起了数座箭塔和营寨，一支百人队的精锐士卒，将这里守卫得如同铁桶一般。

在河岸最高处的一块岩石上，霍山像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潜伏在草丛之中。他透过枝叶的缝隙，看着下方那热火朝天的景象，心，一点一点地沉入了谷底。

太快了。

敌人筑坝的速度，远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照这个进度，不出三日，这条奔腾的沁水河，就将变成一头被锁住的、随时准备噬人的猛兽。

而且，这里的防御，也远比他想象的要森严。箭塔、营寨、巡逻队，几乎没有任何死角。别说去毁坝，他们这支小小的突击队，恐怕连靠近河岸五十步都做不到。

霍山的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引以为傲的潜行和箭术，在这种堂堂正正的、以绝对实力碾压的“阳谋”面前，显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片死亡之地，用最快的速度，向着云村的方向奔去。

当霍山将这个令人绝望的消息，带回到主楼大堂时，刚刚被秦昊点燃起来的一丝斗志，再次被冰冷的现实所浇灭。

“三日……只有三日……”王铁山的嘴唇干裂，喃喃自语。

“而且……根本无法靠近……”周石的脸上，也写满了绝望。

秦昊站在沙盘地图前，静静地听完霍山的汇报，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中的小木棍，在那条代表着沁水河的线上，来回地划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他们希望，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年轻人，能再说出一些振奋人心的话语。

然而，这一次，秦昊沉默了。

他只是盯着那条河，一言不发。他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仿佛在进行着一场外人无法理解的、无比艰难的内心挣扎。

大堂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D。

只有窗外，林巧儿的锻铁房里，那“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还在顽强地、不知疲倦地响着。

不知过了多久，秦昊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中，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决绝与疯狂，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邃的平静。

他看着众人，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毁坝，确实是死路一条。”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心，都彻底沉入了深渊。

“所以……”秦昊的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古怪的弧度。

“我们不毁坝了。”

“我们去……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