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与死神赛跑

围城，是一场无声的、以时间为刃的酷刑。

当夏侯衡的大军在五里之外安营扎寨，如同蛰伏的猛虎，彻底切断了云村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时，一场与死神的赛跑，便在坞堡的围墙之内，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秦昊下达的命令，如同一道道精准的齿轮，将整个云村这台刚刚经历过血战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驱动了起来。

最先感受到压力的，是苏长茂的“粮仓”。

战时配给制被严格地执行了下去。每个人的口粮，被削减到了一个仅能维持生存的最低标准。一碗清得可以照见人影的小米粥，成了所有人一天中最期盼的慰藉。

孩子们还好，总能分到一些肉干和野菜。但那些承担着繁重劳役的青壮年们，每天都生活在一种半饥饿的状态之中。他们的肚子在抗议，他们的身体在虚耗，但没有一个人抱怨。

因为他们每次经过主楼前的空地时，都能看到那座正在拔地而起的、被称为“神物”的巨大骨架。

锻铁房，成了整个云村最炙热的心脏。

林巧儿，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在巨大的压力之下，爆发出了一位天才工匠应有的、令人惊叹的光芒。她几乎是以锻铁房为家，日夜不休。她的小脸被炉火熏得漆黑，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像两颗燃烧的星辰。

“配重式投石机”的结构，远比曲辕犁复杂百倍。它需要用到杠杆、转轴、齿轮等一系列超越了这个时代的精密构件。

“不行！这个转轴的强度不够！”林巧儿看着一根刚刚成型的铁轴，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上百斤的配重石，再加上投掷臂的力道，它会被瞬间扭断的！”

“那……那怎么办？”一旁帮忙的王铁山，看着那块来之不易的铁料，满脸心疼。

林巧儿没有回答，她只是拿起一块木炭，在地上反复地演算、画图。最终，她一咬牙，对王铁山说道：“王大哥，我需要你用最坚硬的铁木，做出一个‘轴套’，再用我们最好的铁料，打造几个‘滚珠’！我要用‘滚珠轴承’来分散它的力量！”

滚珠轴承！

这个领先了时代一千多年的概念，从一个少女的口中，以一种最朴素的方式，被提了出来。王铁山虽然听不懂，但他选择了无条件的信任。

于是，在无数次的失败和尝试之后，当第一个虽然简陋、却能有效减少摩擦力的滚珠轴承诞生时，王铁山看着林巧儿的眼神，己经如同在看一位真正的“宗师”。

而在坞堡的另一边，操练场上，则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

“举矛！刺！你们的敌人不是我！是那些想抢你们粮食，杀你们老婆孩子的曹军！”

老陶，这个曾经的曹军伙长，此刻却成了最严酷的魔鬼教官。他手中的皮鞭毫不留情地抽打在那些动作变形的汉子身上。

“盾牌！你们的盾牌是用来保护兄弟的！不是用来遮你们那张没用的脸的！”

“阵型！阵型都乱了！你们想被骑兵一冲就散，像宰鸡一样被一个个杀掉吗！”

周石和他手下的汉子们，一个个练得死去活来。他们每天的体力都被压榨到极限，身上添满了新的伤痕。但没有一个人退出。

因为每当他们撑不住的时候，王铁山就会拄着他的大环刀，沉默地站在他们面前，将自己在战场上学到的、最实用的保命技巧，一遍遍地教给他们。如何用最小的动作躲避劈砍，如何在混战中与袍泽背靠背……

这些用鲜血换来的经验，远比任何说教都更有用。

渐渐地，这支由农夫和猎户组成的队伍，开始褪去了身上的散漫与怯懦，多了一丝属于军人的沉稳与杀气。他们己经能勉强结成一个像模像样的、攻守兼备的“鸳鸯阵”。

与此同时，在坞堡之外的茫茫山林里，霍山和他那支西人斥候队，则化作了真正的幽灵。

他们骑着伤势渐愈的战马，如同鬼魅般出没在曹军大营的周围。他们从不正面接触，只是远远地观察，记录着曹军巡逻队的路线和换防时间。

偶尔，他们也会展现出猎人最致命的耐心。

比如，在一处曹军取水的必经之路上，悄悄地撒下林巧儿特制的铁蒺藜。或者，在夜深人静时，用一支冷箭，射杀掉对方一个落单的哨兵。

这些小规模的骚扰，虽然无法对曹军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像一根根看不见的毒刺，不断地撩拨着夏侯衡那根早己紧绷的神经，让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也为云村内部的备战，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秦昊，则是整个云村最忙碌、也最清醒的大脑。

他每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白天，他要巡视各个“项目”的进度，解决林巧儿遇到的技术难题，安抚被老陶操练得快要崩溃的士兵情绪，还要和苏长茂一起，计算着那日益减少的粮食储备。

到了晚上，他则会将自己关在主楼顶层，借着微弱的油灯，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曹军所有可能的进攻方式。

他的精神力，始终维持在一个极度危险的边缘。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他是这台正在与死神赛跑的机器，唯一的引擎。

这天深夜，当秦昊正对着沙盘，思考着如何在墙头布置更多的防御工事时，霍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大哥。”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秦昊的心猛地一沉：“怎么了？”

“曹军大营，有动静了。”霍山说道，“今天下午，有一支从阳武县方向来的队伍，进入了他们的大营。我看得清楚，他们……他们运来了十几架崭新的、比我们高得多的……”

“云梯。”

“还有……十辆用铁皮包裹着的、巨大的……”

“冲车。”

霍山抬起头，看着秦昊，一字一句地说道：

“大哥，他们不准备跟我们耗了。”

“他们要……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