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常在初封 忠仆雪中炭（一）

承乾宫的夜，漫长而冰冷。

德宛（羲和）如同一个破碎的玩偶，被裹在锦被里，由两个沉默的太监抬出了暖阁，送回了承乾宫后殿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狭小却干净的耳房。

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和屈辱。灵魂深处神格的咆哮与悲鸣，被这具凡人躯壳的脆弱和无力死死压制。

她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锦被裹得再紧，也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肮脏感。

【侍寝了……本座……成了康熙的女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屈辱几乎将她吞噬。亿万年的神格在哀鸣，在质问，为何要承受如此不堪的折辱！

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畔。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微亮。

耳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承乾宫三等宫女服色、年纪约莫十西五岁、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怯懦的小宫女，端着一盆热水和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小主……” 小宫女的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敬畏，“奴婢……奴婢锦书，奉佟妃娘娘之命，来伺候小主梳洗……”

德宛猛地睁开眼！【小主？！】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身份的变化！侍寝之后，她不再是宫女，而是……皇帝的女人！哪怕是最低等的答应、常在，也是主子！

佟妃的动作……好快！

锦书见德宛睁眼，吓得手一抖，水盆差点打翻，连忙跪下：“小主恕罪！奴婢……奴婢笨手笨脚……”

德宛看着眼前这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心中的悲愤和屈辱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不是佟妃，不是康熙，她只是一个同样卑微、同样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起来吧。” 德宛的声音沙哑干涩，“不怪你。”

锦书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将水盆放在架子上，绞了热帕子，小心翼翼地捧到床边：“小主……请净面……”

德宛撑着酸痛的身体坐起，接过温热的帕子覆在脸上。热水的温度让她冰冷的肌肤微微刺痛，却也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

锦书手脚麻利地帮她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的里衣。动作轻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你叫锦书？” 德宛看着她低垂的眼帘，轻声问。

“回小主，奴婢是。” 锦书声音依旧很小。

“以前……在哪儿当差？”

“奴婢……奴婢原是针线房的粗使丫头，前日才被拨到承乾宫做洒扫……” 锦书回答，声音带着一丝惶恐，生怕答错。

【刚调来的？难怪如此生疏胆怯。】德宛心中了然。佟妃特意挑了个新人来伺候她，既是示好（给了她体面），也是监视（新人好掌控）。

梳洗完毕，锦书又端来一碗温热的红枣桂圆羹：“小主……请用些羹汤，暖暖身子……”

德宛看着那碗散发着甜香的羹汤，毫无胃口，但为了恢复体力，还是勉强喝了几口。

就在这时，耳房的门被推开。

佟妃身边的大宫女云袖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身后跟着一个手捧托盘的太监。

“奴婢给德小主请安。” 云袖福了福身，态度恭敬，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恭喜小主。万岁爷口谕，晋封宫女德宛为德常在，赐居……永和宫西配殿。”

德常在？永和宫？

德宛心头一片麻木。常在，是后宫最末等的位份。永和宫，据她所知，目前似乎并无主位，位置也有些偏僻。

佟妃……既给了她名分，又将她放得远远的。是保护？还是……暂时雪藏？

“佟妃娘娘吩咐了，” 云袖继续道，“小主刚承恩泽，需好生休养。待内务府收拾好永和宫西配殿，小主再搬过去不迟。这几日，小主就暂居此处，所需用度，娘娘会派人送来。” 她示意太监将托盘放下，上面是一套崭新的、符合常在位份的浅粉色宫装和一些简单的首饰。

“谢佟妃娘娘恩典。” 德宛木然地应道。

云袖又交代了几句场面话，便带着人离开了。

耳房内再次只剩下德宛和锦书。

锦书看着托盘上那套崭新的宫装，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但更多的是对德宛的敬畏和小心翼翼。

德宛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心中一片荒凉。常在？一个被佟妃当作棋子推上龙床、又被随手安置在偏僻角落的常在？

她今后的路……该如何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和女子尖利的斥骂声！

“……呸！下贱胚子！麻雀飞上枝头就真当自己是凤凰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承乾宫的恭桶还等着你刷呢！”

是张嬷嬷的声音！充满了恶毒的嫉妒和怨恨！

紧接着是王嬷嬷的帮腔：“就是！一个刷恭桶的贱婢，也配当主子？！我呸！我看她能得意几天！”

不堪入耳的辱骂清晰地传进耳房。

德宛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贱妇！】

锦书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地看着德宛。

德宛猛地站起身！她想冲出去撕烂那两个老虔婆的嘴！但身体的不适和理智告诉她，不能！她现在根基未稳，贸然冲突只会授人以柄！

屈辱的泪水再次在眼眶中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