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跟女儿坦白

泉州港的喧嚣与色彩，在李穗的画纸上逐渐沉淀为一种磅礴的生命力。然而，在这份创作的兴奋之下，一丝疑虑如同海雾般，悄然在她心中弥漫开来。

她太聪慧了。

父亲李玄，这位曾位极人臣、如今归隐田园的永兴县公，此番南下泉州，绝不仅仅是带她游山玩水、看海散心那么简单。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细节：

李安叔的“商旅”过于频繁：*作为父亲的贴身管家和心腹，李安在泉州似乎有着异常繁忙的“商务活动”。他时常不见踪影，归来时行色匆匆，与父亲的密谈也明显增多。那些谈话绝非寻常家事或旅途安排，父亲的神情时而凝重，时而振奋。

“甲子庄”商队的规模与目标： 她曾随父亲参观过“甲子庄”在泉州港的货栈和商船。其规模之大，采购的物资之杂（不仅有丝绸瓷器等出口货，更有大量稻种、铁器、农具，，远超一个普通勋贵家族“拓展海贸”的范畴。而且，商船的去向似乎并非仅仅是南洋诸国，总有一些装载着特殊物资的船只，在黎明或黄昏的掩护下，悄然驶向东北方的茫茫大海。

亲的“海天视野”： 父亲对大海的谈论，对海外“生机”的强调，对泉州作为“跳板”的隐喻，都透着一股超乎寻常的热忱与深意。这绝非一个纯粹赏景之人会有的心态。

前几日父亲接到一封密报后，虽然表面平静，但她能感觉到他周身气场瞬间变得沉凝锐利。随后，她偶然听到李安低声传达指令，其中似乎有“加速”、“移民”、“垦殖”等字眼，目标指向一个模糊的“台地”。

这些碎片在李穗心中拼凑，指向一个惊人的可能：父亲此行泉州，游山玩水是假，秘密经营一处海外根基才是真！而那个地方，很可能就在东方的大海深处！

这猜测太过离奇大胆，让李穗自己都心惊肉跳。但她深知父亲一生行事，看似闲云野鹤，实则步步玄机。她决定不再猜测，要首接向父亲求证。

一日傍晚，夕阳将泉州港染成一片金红。李穗没有作画，而是安静地陪伴父亲在海边漫步。海风轻拂，浪花拍岸。沉默良久，李穗终于停下脚步，首视着父亲深邃的眼眸，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探询：

“父亲，女儿有一事不明，望父亲解惑。”

李玄似乎早有预料，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她：“穗儿，想问什么？”

“父亲此行泉州，当真只为带女儿看海吗？”李穗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李安叔行踪成谜，‘甲子庄’商队异动频频，所运物资远非寻常商贸所需。父亲言谈之间，对海外基业念念不忘…女儿愚钝，却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父亲…可是在这大海之东，为我李家，寻了一处退路？一处…可安身立命、不受中原风雨侵扰的世外桃源？”

李玄没有立刻回答，他凝视着女儿，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深深的欣慰，最后是释然的坦然。他没想到女儿的观察如此敏锐，心思如此缜密。这让他更加确信，带她来，是对的。

“好！好一个聪慧的李穗！”李玄抚掌轻叹，眼中再无掩饰，“不愧是我李玄的女儿！这份洞察力，这份胆识，远胜寻常男子！”他望向东方那片逐渐被暮色笼罩的海域，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力量：“你猜得没错。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穗：“穗儿，你可知为父为何执意带你来？你才华横溢，心性高洁，却困于闺阁，如同明珠蒙尘。为父每每思之，心痛不己。

这天地之大，男儿可建功立业，我女儿为何不可？此番基业，非为一人，乃为家族百年计！它需要智谋，需要眼界，需要一颗不被世俗拘泥的心！

为父老了，你大哥（李稷）在长安司农寺，身负要职，牵一发而动全身。唯有你，无牵无挂，才智见识不输任何人？

李穗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父亲的话如同惊雷，劈开了她心中所有的疑惑和震撼！原来如此！

父亲竟真的在海外经营基业！而他带自己来，竟是要将这份关乎家族存续的惊天秘密，交付给自己！这份信任，这份期许，让她瞬间热泪盈眶，胸中涌动着从未有过的激动与使命感！

“父亲…”她声音哽咽，“女儿…

“不必多言。”李玄握住女儿的手，眼神坚定，“既然你己猜到，为父便不再隐瞒。明日，随为父登船，去亲眼看看，我李家在海外的那片新土！它的名字，叫做——台湾！”

翌日黎明，一艘坚固的“甲子庄”海船悄然驶离泉州港，没有惊动任何人。船行向东，海天一色。李穗站在船头，海风猎猎，吹动她的衣袂。她看着前方那无边无际的蔚蓝，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向往与一丝忐忑。

航行了数日，天际线处，终于出现了一片连绵起伏的黛色轮廓！那轮廓越来越大，逐渐显露出苍翠的山峦、蜿蜒的海岸线！

“那就是台湾！”李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船只在一个隐蔽的海湾靠岸。简易却坚固的木制栈桥延伸入海。当李穗踏上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时，一股混杂着草木清香、泥土气息和淡淡海腥的空气扑面而来，这是原始而充满生机的味道。

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了李穗！

海湾旁，一片开阔地上，依山势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数百间木屋和竹屋！房屋排列整齐，道路虽为土路，却清晰干净。这绝非想象中的蛮荒之地！

*营地后方，大片新开垦的土地映入眼帘！绿油油的秧苗在阳光下舒展，梯田层层叠叠向山坡延伸，水渠纵横其间，引着清澈的山泉。田间有农人辛勤劳作，看到李玄的船只，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激动地挥手致意。

营地里人来人往。有健壮的汉子在搬运木材、修缮房屋；有妇人聚在溪边浣洗衣物、晾晒鱼干；更有不少孩童在空地上追逐嬉戏，书声琅琅竟从一处较大的竹屋中传出——那里是营地唯一的“社学”！

李穗甚至看到了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屋前悠闲地晒太阳。所有人的脸上，虽然带着劳作的风霜，却洋溢着一种安宁与希望的光彩，全无流离失所的愁苦！

李玄特意带李穗去了营地边缘一处戒备稍严的草棚。里面，几位“甲子庄”子弟正在按照秘方，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大捆的黄花蒿，空气中弥漫着青蒿特有的气味。李玄低声道：“这便是克制此地瘴疠（疟疾）的神药——青蒿素之源。若无此物，此地便是绝域。如今，它保我营地一千三百余口平安！”

“一千三百余人？！”李穗失声惊呼！她环顾西周，这井然有序、生机盎然的营地，这阡陌纵横的良田，这书声与劳作交织的景象…这哪里是什么蛮荒据点？分明是一个初具规模、充满希望的海外桃源！是李家一手缔造的奇迹！

李玄看着女儿震惊而迷醉的神情，脸上露出了骄傲而释然的笑容：“穗儿，看到了吗？这就是台湾！这就是我李家未来的根基！它现在还很弱小，但它有沃土，有良港，有勤劳的子民，有驱散瘴疠的神药！假以时日，它必将成为我李氏子孙安身立命、开枝散叶的乐土！纵使中原烽火连天，此地亦能保我血脉不衰，传承不绝！”

李穗站在台湾温润的土地上，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也吹散了心中最后一丝迷茫。她看着眼前这父亲口中“未来的根基”，看着那些充满希望的陌生面孔，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与归属感在胸中激荡。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困守闺阁、寄情丹青的李家大小姐。眼前这片广阔而充满生机的土地，仿佛为她量身定做的舞台！她深吸一口气，迎着父亲期许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坚定而清晰：

“父亲，女儿看到了！女儿…愿为这片新土，尽我所能！” 她蹲下身，抓起一把温润的泥土，紧紧握在掌心。这是李家的未来，也是她李穗，迟来的广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