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懈可击的谎言

接下来的几天，高凡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白天，他是医学院的高材生，穿梭于课堂和实验室之间，解剖、分析、撰写报告，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严谨的科学与逻辑。而到了夜晚，他则会独自一人，在宿舍熄灯后，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研究那本来自地狱的《尸经》。

他心中的怒火和复仇的欲望，被理智死死地压制着。

他清楚地知道，“我听到了”和“我感觉到了”，在警察和法官面前，一文不值。他甚至不能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任何人，因为那听起来就像一个精神病人的呓语。

他需要证据。

可以在阳光下，将凶手钉死在审判席上的铁证。

在排除了李晴和己经吓得精神恍惚的周婷后，他将唯一的突破口，锁定在了幸存者中那个最冷静、也最可疑的人身上——马文。

高凡决定主动出击。他需要试探，需要观察，需要在对方天衣无缝的伪装上，找到一丝裂痕。

他选择的第一个目标是周婷。

在学校的咖啡馆里，高凡找到了独自一人的周婷。她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神空洞，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却一口没喝。

“周婷。”高凡在她对面坐下。

“高凡……”周婷看到他，像是受惊的兔子，肩膀猛地一缩。

“别怕，我就是想问问你，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些什么细节吗？任何一点都行。”高凡的语气尽量温和。

“别问了……求你别问了……”周婷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抱着头，浑身发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一闭上眼，就是那场大雨，还有李凯掉下去的样子……太可怕了……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的精神状态己经濒临崩溃，根本无法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高凡没有再逼她，安慰了几句后便起身离开。这次谈话虽然没有结果，却让他对另一件事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一个正常的、经历过如此恐怖事件的大学生，该是怎样的反应。

周婷的恐惧，就是最好的参照物。

第二天下午，高凡在图书馆的借阅区，“偶遇”了正在查找资料的马文。

“马文。”

马文闻声回头，看到是高凡，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沉郁的微笑：“高凡，好巧。”

“是啊，”高凡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最近还好吗？”

“就那样吧，”马文叹了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显得斯文而疲惫，“总是会梦到那天晚上的事。你呢？看你脸色不太好。”

“我也一样。”高凡低着头，声音沙哑，“马文，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们是朋友，有什么不能说的？”马文的语气真诚得无懈可击。

“就是李凯脖子上的伤，”高凡抬起头，首视着他的眼睛，试图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我总觉得……那几道伤痕，不太像摔下去能造成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马文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他静静地听完，然后用一种极其理性的、甚至带着一丝开导意味的口吻说道：“高凡，我知道你和李凯关系最好，一时无法接受是正常的。但是，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要相信科学。”

他顿了顿，继续道：“法医的初步鉴定报告你不是也听说了吗？‘坠落过程中被尖锐树枝或岩石刮擦所致’。在那种环境下，身体与山体发生碰撞，形成什么样的伤痕都有可能。你也是学医的，这点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每一个字都站在“科学”和“事实”的制高点上，让人无法反驳。

高凡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但他没有放弃，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李晴提到的‘古董交易’和‘护身符’呢？李凯最近确实很痴迷那些东西，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马文闻言，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

“高凡，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其实更担心的是你的状态。”

高凡的瞳孔微微一缩。

“你承受的打击太大了，”马文的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关切，“人在极度悲伤和自责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去寻找一个可以归咎的对象，一个‘凶手’，一个‘阴谋’。因为承认‘坏事有时候就是会毫无理由地发生’，比相信‘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要痛苦得多。”

“你想想，如果真有什么所谓的‘凶手’，他图什么？图李凯身上那个不值钱的护身符？在那种暴雨倾盆的野山上动手，留下我们三个目击者？这从犯罪逻辑上就说不通。”

“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产生了一些……幻觉？”

这一连串的话，如同一套行云流水的组合拳，打得高凡措手不及。马文不仅完美地化解了所有质疑，甚至反过来，将问题的核心引向了高凡的精神状态。

他将高凡所有的怀疑，都归结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病理反应。

无懈可击。

高凡看着眼前这张真诚、关切的脸，第一次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该有的心理素质。他的冷静，他的逻辑，他滴水不漏的言辞，都仿佛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剧本。

他准备得太充分了。

高凡知道，再纠缠下去，自己就真的会变成别人口中那个“因为好友去世而精神失常的可怜人”。

“也许……你说得对。”高凡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感觉自己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

“别想太多了。”马文伸手，重重地拍了拍高凡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个令人宽慰的笑容，“都会过去的。如果实在难受，去看看心理医生，不丢人。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他拿起自己的书，转身离开。

高凡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马文肩膀上那一下的“鼓励”，却像一座山，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输了。

在现实世界的规则下，在语言和逻辑的战场上，他输得一败涂地。

他意识到，仅凭怀疑和那几句来自亡魂的破碎低语，是绝对无法撼动这座由谎言筑成的坚固堡垒的。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不，更准确地说，他需要一种方法，一种能将“里世界”的真相，转化为“表世界”的铁证的方法！

高凡缓缓地抬起头，眼神中的挫败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的偏执与决绝。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图书馆厚重的墙壁，再一次，投向了那本静静躺在他宿舍抽屉里的——

《尸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