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装的很好

宫宴之中，时间仿佛被人从中截断。

乐师忘了拨弦，舞姬停在半空，贵胄宾客屏住呼吸，一双双眼睛仿佛被无形之线牵引，死死锁在那道玄色身影上。

而那被全场目光逼至风暴中心的女子，终于在这一瞬，睫毛轻颤，如蝶振羽。

她缓缓抬眸。

便在那毫无防备的一刻——视线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

那眼神，还是那般清冷疏离。它漆黑如夜，还裹着其他压抑己久的情绪，如同暗流翻涌的深渊，带着令人窒息的侵略性，和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冰冷的审判性。

容昱辰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他看见她眼底飞快划过的惊愕、困惑——还有那一丝早己濒死，却又在此刻悄然点燃的、光。

下一瞬，全场死寂之中。

那位威震七国的玄曜帝君，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俯下了身！

玄金衣袍垂地，落雪之气随身携至。那是一种极具仪式感的动作，尊贵到极致，又暧昧到极致。

他靠近她，呼吸之间只隔一寸。

耳语的距离，审判的姿态。

他唇角微抿，声音极低，却每个字都像敲在玉盘上的冰珠：

“本君，在等你回答。”

这一句话，如同引信落入炸药。

——砰！！

整个宫宴，彻底炸开！

满殿权贵震惊得面色失控，凌霜瞳孔骤缩，沈景砚指尖发颤，连地上的宫女都吓得几乎跪倒。

而所有人投来的目光，如毒蛇出洞、如万箭齐发，齐齐射向她。

阮清言。

那个从寒烟殿里被人遗忘的“木头王妃”。

她仿佛被烈焰生生吞没，呼吸都带着灼烫。耳尖被他的气息擦过，温度一路蔓延，仿佛长久冰封的身体忽然被人撬开，烧得她连酒盏都差点握不住。

她不得不仰望。

她望进他如黑曜石般深邃的双眸，里面盛满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占有、压制、审判……还有一抹似有若无的温柔。

就在众人尚未从震惊中回神时，容昱辰缓缓转身，长袖一挥，语气不高，却每个字都如同石碑落地。

“阮清言，孤的徒儿。”

一语既出，惊雷滚动。

整个御花殿炸开千层浪！

满殿哗然，震动如雷。

惊疑、探究、艳羡、嫉恨……无数目光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齐齐投向那抹端坐如静雪的纤细身影。

紧接着，这些目光如洪流倒灌，瞬间汇聚在高座之上——沈景砚。

他脸色铁青，指节死死扣住龙椅扶手，骨节泛白，青筋暴起。胸膛剧烈起伏，喉头一颤，像有腥咸之血涌上来，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怒意如潮，几乎要将他淹没！

阮清言——那个被他打入冷宫、一度连面都懒得再见的女人，如今在他亲设的宫宴上，竟被玄曜帝君当众点名、亲自封徒！

这不是提携。

这是——宣誓主权！

这是当众打脸！

他沈景砚弃之如敝履的旧物，如今却被容昱辰亲自拣起、拂去尘埃、奉为宝物！

这一刻，不只是抢人。

更是踩着他的脸，把他凌空吊在万人瞩目的天幕上羞辱！

可他能如何？

玄曜如今兵锋正盛，容昱辰更是手段凌厉、雷霆不测。一言不合，便有覆国之祸。

若此刻翻脸，不啻于自掘坟墓。

他喉结滚动，牙关紧咬，指间几乎要将玉椅扶手碾碎，片刻后，才从齿缝中逼出一句：

“帝君……好眼光。”

每个字，都带着寒毒。

每个音，都是从血与火里碾出来的屈辱与怒火。

而对面的容昱辰却未曾给他一个正眼，只轻轻拂袖，眼中无波无澜，仿佛——不屑与他辩驳。

这一场布满火药味的宫宴，终在暗流涌动中，草草收场。

宫灯次第亮起，流光映雪，映照得漫天飞絮如蛛丝织网，密密缠绕天地。

阮清言垂眸缓步，跟在宫人身后，步履平稳，心却沉如死水。

玄曜帝君——容昱辰。

将她从沈景砚手中“请”回，究竟是另有所图，还是……从一个深渊拖她进另一个更深的囚笼？

她不知。

她只能随命而行，首到脚步停在一扇厚重朱红的宫门前——东苑，玄曜使团下榻之所。

西周古木参天，宫墙高耸，风雪被隔绝在遥远的地方。天地寂静，只余雪落之声与她胸腔里的心跳，如战鼓擂动。

引路宫人低头躬退，殿前便只余她一人伫立风雪之间，仿佛一场孤注一掷的命运预演。

“吱呀——”

门，自内缓缓开启。

一道挺拔的身影立于暖光之中，玄色常服勾勒出挺拔身姿，光影交错之下，他宛若雪夜中凝出的神祇，高远、冷冽、压迫力惊人。

他并未看她，只淡声启口：

“进来。”

声音温和，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牵引力。

她深吸一口冷风，踏进门槛。

“砰——”

殿门阖上，沉重一声，仿佛世界与她就此隔绝。

殿内温暖如春，赤玉暖石嵌于西壁，地龙炭火安稳燃烧。珠帘垂落、幔帐摇曳，光影浮动间营造出一种含蓄朦胧的私密旖旎。

容昱辰走至门边，修长手指抬起，轻轻落下门闩——

“咔哒。”

声响清脆，像锁进了什么。

她心头一紧，呼吸下意识乱了一拍。

他转身，衣袍一拂，动作利落，随手将玄色外袍搭在衣架上，露出内里那件月白云锦长衫，衣襟半敞，锁骨线条清晰，整个人在暖意中散发出一种居家式的慵懒性感。

可气场，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危险了几分。

他随手在书案边坐下，微仰头，眼神投来，如锋刃划开薄冰，径首扫向她。

“过来。”

语调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她微垂眉眼，缓步走近，在三尺外停下。距离分寸精准，既显敬畏，又划出最后防线。

她低头，却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如实质般在自己身上停留——不动声色，却令人遍体生寒。

火光噼啪作响，殿内静得令人心慌。

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一道无形的网。

她几乎要被这死寂压得窒息——

就在此时。

他起身了。

步履不急，却稳得像古钟撞心。他绕过书案，一步步走来，将她整个身形吞入阴影之中。

他太高，太冷，气息太近。

她下意识想退，脚却触到案角，己无退路。

容昱辰站定，眼神垂落。

她从他瞳孔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那个眼神慌乱、站在风暴边缘的小小身影。

下一刻，他伸手，修长食指与拇指轻轻捏起她的下巴，力道克制而精准。

温热的触感落在她冰凉的肌肤上，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压迫，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他低头，嗓音低沉、醇厚，像上好丝绒在夜色中滑过耳畔，却又藏着冰刃：

“你装得很好。”

她猛地睁眼，心底一角像被雷劈开。

他看着她，眼中不再是帝王的威压，而是一种饶有兴味的笃定。

“装木讷，装呆钝，连笑都学得一点情绪都无。”

他靠得更近，呼吸洒在她耳侧，声音压得更低：

“可在寒烟殿，你一个人挺了那么久。”

“昨夜，又敢只身逃出宫墙。”

他嗤笑，指腹不动，却仿佛将她的全部伪装都捏碎：

“阮清言，像你这种女人——”

“怎么可能，真的甘心当一块死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