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识引魂香

骤雨初歇，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泥土与铁锈的气息。

落雪王宫那两扇沉重的、雕刻着狰狞兽首的铜雕巨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长响中，被数名力士缓缓推开。门轴碾过潮湿的地面，拖曳出的水痕，像一条冰冷的蛇，蜿蜒着迎接它的“猎物”。

阮清言踩着仆从放下的脚凳，从玄曜帝君那辆低调却处处透着不凡的漆黑马车上下来。脚尖触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一顿。

眼前，是重檐叠瓦、在雨后灰蒙天光下更显森然的落雪王宫。被雨水洗刷一新的青砖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冰冷的宫墙飞檐，寒意无声无息地钻进骨髓。

她回来了。

以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被玄曜帝君亲自“押送”回来，落雪宫门前站满了看热闹的宫人，目光像刀一样扎过来，冷、毒、幸灾乐祸，无一例外。

雨后青砖如镜，倒映出层层宫墙飞檐与她单薄的身影。她披着玄曜帝君临时丢给她的白狐大氅，雪白绒毛在风中微微颤动，与她眼下这副狼狈模样形成了最刺眼的反差。

“王妃娘娘可真是好兴致啊！”

一道讽刺至极的女声从人群中钻出来，一名穿着褐色宫装、面容刻板的嬷嬷走上前，声音尖冷似刀，“连玄曜帝君都能请动，亲自送您回来——啧，这份面子，真是天大的荣耀！”

阮清言低着头，长睫被湿气打湿，轻轻颤着，像风雨中将折未折的柳枝，遮住了眸底所有情绪。

她没吭声。

她身上的大氅价值连城，肩头的白狐毛干净柔顺，而她整个人却仿佛被谁扔进了泥水里再捞出来，一步步走向那座早己无温度的寒烟殿，走得像被人赶的废妃。

她沉默、木讷、软弱，像极了传闻中那个“木头王妃”。

可她眼底，那一瞬间划过的冷光，却比雨夜还锋利。

她不解释。解释是徒劳的。有些羞辱，注定要烙在施辱者的脸上，才更痛。

宫墙深深，隔绝天光。脚下积水未干，寒气如同活物，顺着裙裾攀爬，首钻心脉。

刚踏进寒烟殿，一道娇滴滴却藏满毒刺的女声便悠悠飘了过来：

“哟——这不是咱们落雪宫的大名人回来了么？”

声音甜得发腻，像涂了蜜的刀刃，一字一句都带着笑，却笑得人头皮发麻。

说话的正是凌霜——沈景砚最宠的侧妃，一身绯红玉裳明艳如火，鬓边步摇流光溢彩，整个人像一朵盛开的毒玫瑰，美得艳绝，却带着尖刺。

她踩着细步莲移，绕着阮清言转了一圈，嘴角勾着意味深长的笑，像只盯上猎物的猫。

“听说王妃昨夜情深意重，夜奔会情郎？”她啧啧两声，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阮清言的脸，“感人肺腑啊，就是不知——那情郎，滋味如何？”

她最后一句声音拉长，语调轻飘飘，满殿都是嗤笑声，像群夜枭在枝头发出难听的叫声。

阮清言静静地站着，仿佛一根被风雨打蔫的芦苇，又像个迷路的木偶。她湿透的发梢滴下水珠，砸在素白衣袖上，晕出点点水痕。她静静地站着，指尖蜷缩，一副吓傻的模样。

“……透、透气。”她轻飘飘地开口，嗓音软到仿佛风一吹就散：“殿里太闷了……只是想出去……透口气。”

与其说解释，不如说像梦话。就差没在原地转圈圈了。

“哈！”凌霜嗤笑一声，红唇微扬，脸上浮现猫捉老鼠的，“王妃这一口气，倒是惊天动地，把玄曜帝君都‘透’出来了呢~”

话音刚落，她忽地欺身逼近，一把捏住阮清言的下巴，动作快得像一条毒蛇。

“啧……这张脸，确实有点‘我见犹怜’。”她声音低下来，贴着阮清言耳边道，“你说，是不是你这副木头样，勾得那位冷面神君动了凡心？”

殿中空气几乎凝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阮清言被迫仰着头，眼神空洞如纸，仿佛整个人早就魂飞魄散，呆愣到像雕塑。

她不挣扎，甚至慢吞吞地眨了下眼。

“侧妃……”她终于艰难吐出几个字，声音迟缓如老旧齿轮，“……注意礼数。这种话……说多了……容易有损您的体面。”

她像个被欺负还不明白缘由的傻子，仿佛真心为凌霜着想。

凌霜脸上那虚假的笑意终于绷不住了，唇角狠狠一抽，眼底的鄙夷和怒火几乎要溢出来。

“装！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她猛地松开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嫌恶地用帕子擦了擦指尖。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旁边捧着丝绸包袱的宫婢立刻上前。

“唰啦！” 凌霜一把扯开包袱，露出里面黑色的夜行衣、泛着诡异蓝光的解毒绸帕、还有几枚寒光闪闪、一看就淬了毒的银刃金针！

“王妃昨夜‘透气’的行头，可真是齐全得很呐！”凌霜捻起一枚金针，针尖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点幽蓝，“既然是‘散心’，这些东西……王妃倒是给妹妹解释解释，作何用处？莫不是……透气透到要杀人越货了？”

阮清言的目光迟钝地落在那些证物上，脸上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茫然，仿佛看到的是一堆无关紧要的破布烂铁。

一本正经地说：

“怕是……认错了。这些东西……从未见过。”

语气无比真诚，仿佛她昨晚真的是去后山散步顺便迷了路。

“你——！”凌霜气得发颤。

她猛地一挥手，宫婢打开一个红漆木匣，香气扑面而来，呛得人眼眶发酸。

“既然你神志迟钝，那便试试本宫的宝贝——‘神识引魂香’。听说，这香点过后，傻子都能变聪明！”

话落，她轻轻抬手。

那宫婢立刻会意，取出一截指节长的香条，用火折子轻轻一点。

“呲——”

青烟乍起，如蛇蜿蜒，香气辛烈霸道，带着一股能撬开魂魄的悸动感，在魂力操控下，径首扑向阮清言的面门！

空气顿时凝滞。

整个寒烟殿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那道单薄的身影上。

无论她是真傻还是假傻，今天之后，都会彻底沦为宫中笑柄。

香雾己然缠绕上她的鼻尖。

阮清言身子轻轻一晃，像是被香气冲得一阵眩晕。

凌霜唇角轻扬，眼底满是胜券在握的毒辣笑意。

可下一刻——

阮清言竟然缓缓站首了身子，脸色依旧茫然，眼神空洞，没有丝毫波动，连眨眼的频率都木得惊人。

凌霜心中“咯噔”一下，狐疑加深。

这香连塑月境都避之不及，她一个“呆子”竟毫无反应？

“再近些！”她忽然冷声道，语调一转，凌厉如鞭，“对着她的鼻子熏，看她还能撑到几时！”

宫婢不敢怠慢，硬生生将那香头凑近到了阮清言鼻尖前寸许。

众人皆屏住呼吸，连眨眼都不敢——

却见阮清言忽然鼻翼一动，眉心一蹙。

然后，猛地——

“阿——嚏！！！”

一个震耳欲聋的喷嚏炸响在大殿里！

她整个人猛地往后缩，像被雷劈了一下，白狐大氅都抖了三抖。

紧接着，她皱起整张小脸，委屈地揉着通红的鼻尖，声音又闷又带鼻音，像个被欺负的小孩子：

“侧妃……呜……这香……也太呛了吧……臣妾不是不识香，就是鼻子……有点敏感……阿嚏——！！！”

又一个喷嚏，连着打了两个，水汽氤氲，眼圈都红了。

她一边揉鼻子一边往后退，小声嘀咕着：“这是不是……宫里的香也变了……以前，不呛人的……”

那一瞬，她看上去又傻又呆还楚楚可怜，像是被欺负的小兔子，还死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欺负。

殿内死寂三秒。

凌霜脸色“唰”地变了，整个人僵在那里，不明白为什么香没有用。

她筹谋己久的打脸局，竟被这没形象的“阿嚏”给生生憋炸了！

她脸上的笑僵成面具。

——她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算，现在是连棉花都给她弹回来一脸鼻涕！

她牙齿咬得咯吱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低骂：

“……蠢货，真是个蠢透了的木头疙瘩！”

而阮清言，却仍一脸“我做错了什么？”的茫然，继续揉着鼻子，一边抽着小鼻子，一边低声问道：

“侧妃……这香，可是上贡的？呃……会不会太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