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荷初晞

1927春末，香港街头弥漫着复杂而压抑的气息。省港大罢工的余波尚未完全消散，国共合作破裂的消息又似阴霾，沉甸甸地压在这座城市上空。街边巷尾，人们的交谈声中都透着担忧与不安，仿佛一场无法预知的风暴正悄然逼近。

张灵霜，在省港大罢工浪潮里历练成长的年轻女孩，此时正坐在圣玛利亚女校香港分校的夜校教室。昏黄灯光摇曳，映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眼神中既有专注，又藏着对未来的迷茫与期许。周围同学低声议论着局势，那细碎话语，却搅不乱她内心对改变的渴望。

夜校的教室，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煤油味。那盏滋滋作响的煤油灯，在昏暗中摇曳着微弱的光芒，仿佛随时都可能被这沉重的气氛扑灭。陈先生，这位戴着金丝眼镜颇具书卷气的国文老师，夹着课本稳步走进教室。他每次推眼镜的动作，都透着一股知识分子特有的儒雅。然而张灵霜深知，在这看似文弱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炽热而勇敢的心。在去年那场波澜壮阔的罢工期间，她亲眼目睹陈言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的长衫，将其撕成布条，为受伤的工友细心地包扎伤口，那一幕，深深地印刻在她的心中。

“灵霜，留一下。”下课的铃声在寂静的教室里响起，同学们陆续散去。陈言轻轻将教室门虚掩上，随后从那本己经翻得有些破旧的《新青年》杂志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字条。他的眼神中透着几分严肃与期许，低声说道：“灵霜，当下局势险峻，国家处在紧要关头。有个组织，为大众解放、为人人能有尊严有希望的生活，在黑暗中奋力前行。大罢工里，你的勇气与担当我都看在眼里，我想引荐你加入。”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陈言，斩钉截铁地说道：“陈先生，我愿意。”陈先生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铜纽扣，纽扣上那刻着的半朵莲花，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明晚十点，太平山街瑞蚨祥布庄，对上‘秋菊开三朵’的暗号。”张灵霜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枚纽扣，思绪不禁飘回到师傅教导她裁布时说过的话：“做人要像针脚，密实了才牢靠。”她缓缓伸出手，将纽扣紧紧攥进掌心，铜片硌得手心生疼，仿佛在提醒着她即将面临的责任与挑战。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巡捕那整齐而沉重的皮靴声，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紧张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和陈先生分开的张灵霜瘦弱的身体被蓝布旗袍裹着，她紧紧攥着斜挎书包，脚步匆匆地踩在石板路上，那未干的水渍溅起小小的水花，却丝毫没有影响她前行的速度。她走路时带起的风，仿佛将她与去年省港大罢工的激昂岁月紧紧相连，那时的她，正是举着“劳工万岁”的横幅，意气风发地在罢工队伍中奋勇向前。

白天，在云锦阁裁缝铺，张灵霜像往常一样专注地为客人服务。一位身着西装的客人走进店里，他袖口那英国皇家徽章闪烁着冷冷的金属光泽，说话时总是下意识地摸向腰间，这一细微的动作，让张灵霜心中警铃大作。“您肩宽比上次窄了半寸。”她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一边递上茶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手中的剪刀在布料上轻轻比划着，将客人不经意间提到的“明晚八点，天星码头货船”这句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到了夜里，万籁俱寂。张灵霜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手中的针线在蓝印花布帕上穿梭。她的眼神专注而坚定，针脚细密得如同蚊子腿，将白天听到的消息，巧妙地绣进并蒂莲的花瓣里。每一针每一线，都倾注着她对组织的忠诚与责任，仿佛在这片小小的布料上，编织着未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