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怒潮

少女的伤痛来不及舔舐，1926年6月的香港，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愤怒。苏兆征与何耀全并肩站在一间狭小昏暗的工会据点内，西周是密密麻麻的工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

苏兆征神情严肃，目光坚定，抬手用力一挥，大声说道：“工友们！上海的同胞被帝国主义残忍杀害，我们不能坐视不管！是时候让他们知道，我们中国工人的力量不容小觑！”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何耀全紧接着站起身，攥紧拳头，附和道：“对！我们要罢工，为上海的同胞讨回公道，为我们自己争回尊严！”“我们肩负着重要使命，要封锁香港，查缉走私，绝不能让帝国主义的阴谋得逞！”在苏兆征和何耀全的精心组织与领导下，香港海员率先罢工，拉开了省港大罢工的序幕。紧接着，电车、印务等工会也纷纷响应。一时间，香港的大街小巷涌动着罢工工人的队伍，他们举着横幅，高呼口号：“打倒帝国主义！”“还我同胞公道！”那口号声震耳欲聋，如滚滚惊雷，响彻香港上空 。咸涩的海风裹挟着硝烟与呐喊拉开省港大罢工的序幕。香港码头的起重机停止了轰鸣，往日繁忙的维多利亚港像被按了暂停键，货轮成排搁浅在灰蓝色海面，宛如一群沉默的巨兽。

一首到1926年10月，这是二十多万工人用集体的静默，向英帝国主义投出最锋利的战书。清晨的广州东较场，阳光刺破云层，照在飘扬的赤色旗帜上。工人们臂缠红布，整齐列队，此起彼伏的口号声震落榕树上的露珠。数百名工人举着标语，高呼口号从街头奔涌而过，“打倒帝国主义！”“罢工到底！”的怒吼震耳欲聋。母亲吓得脸色煞白，张灵霜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聚集在一起，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混乱中，一名英国巡捕挥舞着警棍冲过来，人群顿时骚动。一位中年工人被警棍击中，鲜血顺着额头流下。张灵霜本能地冲过去，从袖中掏出帕子想要帮忙，却被母亲一把拉住。“别去，危险！”母亲的声音带着颤抖。但那工人坚定的眼神，却深深烙印在张凌霜心中。接下来的日子，罢工浪潮席卷整个香港。街道上冷冷清清，店铺关门，码头死寂。张灵霜站在租住的阁楼上，看着楼下偶尔经过的巡逻英军，心中满是不安；母亲整日忧心忡忡，念叨着不知何时才能安定。一天，张灵霜在街头偶遇罢工工人分发传单。她接过一张，油墨未干的字迹写着罢工缘由：“为反抗英帝国主义压迫，为争取工人权益！”她逐字读着，想起码头那日工人受伤的场景，她意识到，这场罢工背后，是无数人对尊严与自由的渴望。

此后，张灵霜开始默默关注罢工动态。斜对面的裁缝铺里，妇女们踩着老式缝纫机赶制纠察队制服。林婶将最后一团棉花塞进护膝，又把自己的铜顶针递给邻座的姑娘："针脚再密些，阿哥们巡逻别冻着。"七岁的阿福踮着脚往竹篮里塞煮熟的芋头，衣角沾着灶台的灰："我娘说，这些要送给海面上的纠察叔叔！"当孩子们举着用报纸糊的小旗，跟着队伍喊"罢工必胜"时，张灵霜觉得他们冻红的鼻尖上，凝结的不只是寒气，更是炽热的希望。

铜锣湾的正午，日头把沥青路面晒得发软。张灵霜攥着母亲让她采买针线的铜板，贴着骑楼阴影快步走着。突然，碎石子飞溅的声响惊得她猛一抬头——三匹英国巡捕的高头大马正扬蹄狂奔，马蹄铁擦过石板路迸出火星，将沿街张贴的"坚持罢工"标语踏得支离破碎。卖花妇人蓝布围裙兜着的竹篮还在晃动，沾着晨露的洋紫荆簌簌坠落。那妇人年约西十，鬓角插着朵褪色的绢花，正蹲在街角整理花枝。为首的巡捕突然勒住缰绳，枣红马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踏在妇人脚边。她惊恐的尖叫被马蹄声碾碎，整个人被马身撞得踉跄倒地，竹篮脱手飞出，娇艳的紫荆花像被惊散的蝶群，纷纷扬扬落向滚烫的路面。

"让开！贱民！"戴着黄铜护目镜的巡捕用生硬的粤语咒骂，军靴毫不留情地碾过妇人伸出的手。张灵霜看见妇人腕间的银镯被刮出刺耳声响，几瓣紫荆花瓣卡在靴底的纹路里，转眼被碾成暗红的汁水。妇人挣扎着去够散落的花枝，另一名巡捕突然挥起马鞭，鞭梢扫过她的脸颊，顿时绽出一道血痕。围观的路人纷纷后退，却无人敢上前。张灵霜的紧紧的攥紧了拳头，看着那些沾着露水的花朵被马蹄反复践踏，紫红色的汁液顺着石板缝隙蜿蜒流淌，如同无声的血泪。但就在转角处，三个学生模样的青年迅速捡起花瓣，悄悄贴在商铺紧闭的铁门上，像撒下无声的抗争火种。

最震撼的是深水埗码头那夜。英军突然搜查罢工工人聚居区，探照灯如惨白的獠牙撕破夜幕。张灵霜蜷缩在阁楼里，听见楼下传来桌椅翻倒的声响。突然，一声清亮的童音唱起《国际歌》，紧接着，粗粝的男声、颤抖的女声、苍老的嗓音纷纷加入，歌声冲破门窗，在夜空下汇聚成钢铁长城。当英国士兵的皮靴声渐渐远去，她看见楼下的人们互相搀扶着走出屋子，脸上的伤痕未愈，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她瞒着母亲，悄悄加入了为罢工者缝补衣物的队伍，在一针一线间为这场斗争贡献力量。入夜的香港街头，巡逻的英国军警皮鞋声格外刺耳。西环码头仓库的铁锁早己锈迹斑斑，空荡荡的货仓回响着老鼠的窸窣声。英资洋行大班们在中环俱乐部里焦躁地摇晃威士忌杯，水晶吊灯下，电报机不断传来商业损失的噩耗：茶叶在仓库霉变，丝绸因无法外运生虫，航运公司的股票在伦敦证券市场雪崩。而在九龙城寨的棚户区，罢工工人家属们分食着广州运来的糙米，孩子们传唱着新编的粤语歌谣："团结一心唔使惊，帝国主义快打崩。"

珠江上，罢工纠察队的木船劈波斩浪。年轻队员阿华手持铜锣，警惕地扫视来往船只。三天前，他们刚截获一艘企图偷运物资的走私船，船舱里藏着的煤油和军火在烈日下泛着冷光。当纠察队员们将缴获的物资运往广州时，两岸渔民自发摇橹护航，船桨击水声与欢呼声响彻江面，仿佛整条珠江都在为这场正义的斗争擂鼓助威。夜幕降临，广州的罢工工人宿舍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女工们围坐在一起，飞针走线赶制纠察队的制服，偶尔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那里有几颗最亮的星，恰似罢工委员会办公室彻夜不熄的灯光。在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苏兆征、邓中夏等领导人正俯身研究最新情报，煤油灯的光晕中，地图上的红圈不断扩大，如同燎原的火种，终将烧穿殖民统治的黑暗。

省港大罢工从1925年6月持续至1926年10月，当时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为全力支持北伐战争，于9月决议主动取消封锁港澳政策，恢复粤港交通，准人民自由往来，并决定对进口货物加征二五附加税，用来赔偿罢工工人损失。10月10日，正式宣布主动停止封锁香港，结束这次16个月的罢工斗争。

这场持续16个月的省港大罢工，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向英帝国主义在远东的经济命脉；更像一座灯塔，照亮了中国工人阶级团结抗争的道路。当历史的潮水漫过1926年的堤岸，那些在罢工中燃烧的青春与热血，早己化作民族觉醒的永恒印记。

对张灵霜而言她忽然明白，个人的命运与国家、民族的命运，竟是如此紧密相连。

在这场波澜壮阔的省港大罢工中，她从一个懵懂的少女，逐渐成长为有担当的青年。她见证了压迫与反抗，目睹了苦难与坚韧，更懂得了团结与抗争的力量。那些日子里的每一幕，都如同一把重锤，敲开了她的心门，让她在动荡的岁月中，找到了生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