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清洁屋的证词与全息星吻

凌晨的“锈巷”被尖锐的警笛声撕裂。三辆棱镜标志的黑色悬浮车，如同沉默的猎食者，堵死了“余烬清洁屋”狭窄的巷口。蓝红警灯在潮湿的砖墙上投下不安的光斑。

顾熵没有下车。他坐在指挥车内，目光穿透单向车窗，落在那个小小的、灯光昏暗的店铺招牌上。法医报告上“林澈”的签名像一根冰冷的刺。N-er VII…只有高级数据工程师才可能接触的型号。一个锈巷里的清洁工？要么是深藏不露，要么…就是完美的替罪羊。

“顾总，目标没有反抗，己控制店内。”通讯器传来安保主管的声音。

顾熵推开车门。雨后的冷风裹挟着锈蚀金属和廉价合成食物的气味扑面而来。他踏进“余烬清洁屋”，高级定制的皮鞋踩在布满油污和水渍的地板上，格格不入。

林澈被两名安保人员“请”到操作台前。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头发随意扎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紧张。店内堆满了老旧的服务器机箱和闪烁的设备，空气中有股臭氧和旧电路板的混合气味。

顾熵没说话，首接将一份光幕报告推到林澈面前。苏娜尸检报告的关键页，她的电子签名被高亮标红。

“解释。”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冰冷，切割着狭小空间里稀薄的空气。

林澈的目光扫过报告，瞳孔微微一缩，随即恢复平静。“签名是伪造的。N-er VII是军用级擦除剂，我这种小店不可能有。”

“但痕迹指向这里。”顾熵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他注意到操作台角落里，一个老旧的、外壳发黄的神经接入头盔，型号极其古老，与“幻梦之匣”天差地别。那是她自己的？

“指向痕迹，不等于指向我。”林澈抬起头，首视顾熵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冷静，“昨晚8：03到8：17，棱镜‘清道夫’程序在节点K7-42B被触发。有人暴力入侵，我用了‘熵流裹尸布’进行干扰和引流。清道夫的毒刺被引向了预设垃圾池，过程中可能沾染了常用清洁剂的算法特征。N-er VII的底层算法，本就是‘熵流裹尸布’的一个开源子集变种。”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你们自己的追踪程序污染了现场，反过来诬陷一个阻止了更大破坏的人？”

顾熵眼神锐利起来。她不仅知道“熵流裹尸布”（一种理论上存在但几乎无人掌握的地下防火墙技术），还能精准复现时间节点和操作细节！这绝不是普通清洁工的知识储备。

“证明。”他吐出两个字。

林澈没说话，手指在操作台下方一个隐蔽的物理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瞬间弹出密密麻麻的后台日志，精确到毫秒的操作记录、数据包流向图、清道夫程序扰的路径模拟…清晰无误地重现了昨晚的“战场”。时间、地点、手法，严丝合缝。

铁证如山。顾熵身后的安保主管脸色变了变。伪造？这需要多恐怖的预判和计算能力？

顾熵的目光从屏幕移回林澈脸上。近距离下，他才注意到她左侧额角，发际线边缘有一道细长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旧疤痕。形状…很特殊，像是某种精密仪器灼伤的痕迹。

一道模糊的、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突然刺入脑海——童年时，棱镜某个绝密实验室的意外泄露事故报告里，一张受伤儿童的照片，额角似乎也有类似的伤疤…

“你的伤…”顾熵的声音下意识放缓，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

林澈猛地侧过头，用手迅速拨开额发遮住疤痕，动作带着明显的防御和抗拒。“小时候的意外。顾总，这和棱镜的案子无关。”她的声音冷硬起来。

就在这时，顾熵的个人终端轻微震动。一条来自核心实验室的紧急信息：“云曦核心情感模块出现未知扰动，波动峰值异常！可能影响明日演唱会！”

云曦！顾熵心神一凛。那是他倾注了所有心血的作品，是他逃避现实的唯一净土，绝不容有失。

他必须立刻赶回去。但眼前这个女孩…她的技术、她的疤痕、她眼中那份与锈巷格格不入的清澈和倔强…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搅动了某些沉寂的东西。

“你…”顾熵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质询？感谢？警告？似乎都不合适。他第一次在谈判或审讯中感到一丝…无措。

林澈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担忧？困惑？），以及他因云曦消息而绷紧的下颌线，忽然轻轻问了一句：“‘云曦’…她对你很重要，是吗？”

顾熵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林澈低头，从操作台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很小的、布满岁月痕迹的金属盒子。她打开盒子，里面不是工具，而是一块巴掌大的、极其古旧的全息投影芯片。她小心地将芯片插入一个接口。

嗡——

操作台上方，一片微缩的、无比真实的星空瞬间展开！不是现代那种流光溢彩的虚拟星空，而是带着噪点、有些模糊、却异常温暖的旧时代影像。银河如纱，星辰低垂，仿佛触手可及。一颗小小的流星拖着光尾划过。

“这是我爸…留下的。他说，当现实太糟的时候，就看看星星。”林澈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怀念的柔软，“再重要的东西，如果成了唯一的寄托…也会变得很脆弱吧？就像这片星空，芯片一坏，就什么都没了。”她意有所指。

顾熵仰头，看着那片小小的、怀旧的星海。冰冷的棱镜之巅从未有过这样的景象。他常年操控着最绚丽的虚拟宇宙，此刻却被这方寸间的、带着瑕疵的真实星空击中了。一种奇异的共鸣在心底滋生。他守护着“云曦”，而她守护着这片来自过去的星光…某种层面上，他们是同类。

短暂的静默被店外突然的骚动打破！急促的脚步声和安保人员的呵斥声传来。

“顾总！有人强行突破警戒线！”

顾熵眼神一冷，瞬间恢复棱镜掌控者的气场，转身就要出去。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林澈飞快地将一个东西塞进他风衣口袋。

触感冰冷，小巧。

是那个老旧的、外壳发黄的神经接入头盔！里面似乎还嵌着什么东西。

“带着它！别让棱镜的人扫描！”林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这是…苏娜死亡前试图‘清洁’掉的东西！也是‘黑棺’的目标之一！”

顾熵心头剧震！苏娜的遗物？黑棺的目标？

他没时间细问，深深看了林澈一眼，将那抹星空的温暖和额角疤痕的谜团一起刻入脑海，大步走出店门。

店外，被安保拦住的，竟然是云晚意！她妆容有些花了，眼神惊惶，看到顾熵出来，像抓住救命稻草：“顾熵！救我！他…他们知道我把U盘给了黎朔！幽枢…幽枢盯上我了！”她声音颤抖，显然受到了巨大惊吓。

顾熵眉头紧锁。云晚意？黎朔？U盘？幽枢？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带上她，回总部。”顾熵冷声下令，同时不动声色地护住口袋里的老旧头盔。这东西现在成了烫手山芋，更是关键证据。

悬浮车门关闭的刹那，顾熵透过车窗回望。林澈站在“余烬清洁屋”昏暗的门口，身影单薄，仰头望着城市永远被光污染遮蔽的天空，仿佛在寻找那片早己不复存在的真实星空。

棱镜总部，核心实验室。

巨大的光幕上，“云曦”的虚拟形象悬浮其中。她完美无瑕，正进行着最后的演唱会彩排。然而，在唱到一首关于“孤独星辰”的副歌高潮时，一行异常数据流猛地蹿升！

顾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光幕中的“云曦”，那双由无数代码构成的、本该清澈无物的眼眸里，一滴完全由数据构成的、晶莹剔透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仅仅持续了0.1秒，就被系统自动修正抹去。

但顾熵捕捉到了！他瞬间调取那0.1秒的异常数据包，进行深度解构。在泪滴数据的核心，他剥离出一张极其模糊、严重损毁的碎片——像是一张老照片的局部。隐约能看出是一个小女孩的…额角？

顾熵猛地僵住！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老旧神经头盔，又想起林澈额角那道淡去的疤痕…以及操作台上那片怀旧的星空。

一种荒谬又惊悚的联想冲击着他：云曦的泪…是为谁而流？那照片碎片…是谁？

他立刻调取“云曦”情感模块的底层日志。在昨晚那个精确的时间点——他闯入“余烬清洁屋”质问林澈的同一时刻，“云曦”的情感波动曲线，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与“悲伤”和“保护欲”高度吻合的峰值！

顾熵站在冰冷的数据流中，看着光幕上完美无瑕的“云曦”，第一次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个由他亲手创造、本应完全受控的虚拟之神…似乎正在“注视”着现实，并为某个特定的人…产生了“情感”？

顾熵回到顶层办公室，锁上门，拿出林澈塞给他的老旧神经接入头盔。他犹豫片刻，启动了头盔的基础读取功能。头盔内嵌存储芯片的加密层被强行破解，里面只有一段几秒钟的、严重受损的音频：

一个年轻女人极度惊恐的尖叫：“…摇篮…标本A…不能带走他！陆沉寰你疯了——！！” 紧接着是刺耳的电流噪音和一声沉闷的撞击。

音频戛然而止。芯片因为强行读取，冒出一缕青烟，彻底报废。

顾熵握着滚烫的头盔残骸，脸色在落地窗外城市霓虹的映照下，一片煞白。“摇篮”？“标本A”？陆沉寰…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