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师徒？！

北城郊外的破败山神庙，寒风从残破的窗棂和门洞灌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断壁残垣间挂满蛛网灰尘，唯有一尊泥胎剥落、面目模糊的山神像，在角落里沉默地注视着庙内唯一的活物。

王刚蜷缩在冰冷的干草堆上，紧紧裹着一件从破庙角落翻出的、散发着霉味的烂蒲席。碧木回春符的效果让他勉强能行动，但破碎的丹田和残损的经脉如同千疮百孔的堤坝，时刻提醒着他是个废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北地寒冬的冰冷刺痛，深入骨髓。

他像一匹受伤的孤狼，在阴影里舔舐着身体和心灵的创伤。七杀剑斜倚在墙角，黯淡无光，如同他此刻的心境。古月皇甫的三道符箓被他用破布层层裹紧，塞在怀中最深处，如同三块不愿触碰的烙铁，时刻灼烧着他的尊严。

几日的死寂被外面隐约传来的锣鼓喧嚣打破。热闹的声响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寒风，依然顽强地钻入他的耳中。

弟弟王宇杰……成亲的日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冰冷麻木和一丝微弱本能冲动的情绪，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泛起微澜。去看看？看看那个被家族寄予厚望、如今风光大婚的弟弟？看看那个代替他承欢膝下、延续王家香火的兄弟？

这个念头荒谬又残酷。他己经被驱逐，像个垃圾般被扫出家门。去了又如何？自取其辱？

然而，那微弱的情感如同跛足的毒虫，啃噬着他仅存的固执。或许是最后一点对“家”的牵绊，或许是想亲眼见证自己与王家的彻底割裂……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拄着那柄冰冷的七杀剑，如同拄着拐杖，一步一挪，迎着愈发清晰的喧嚣，朝着北城的方向，朝着记忆中的王家走去。

王家大院，此刻张灯结彩，红绸锦缎挂满门楣墙垣。喜庆的唢呐锣鼓震天响，宾客如云，车马盈门。整个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了：绸缎庄的赵老板、米粮大户李员外、城守府的师爷、本地最大镖局的当家……众人锦衣华服，满面红光，拱手道贺，一派富贵升平的景象。

王刚拄着剑，站在距王家大门尚有数十步远的街角阴影里。他那身破烂肮脏的装束，伤痕累累、污垢覆盖的面容，与眼前这衣香鬓影、喜气洋洋的场面格格不入，如同烈火旁的一坨寒冰。他就像一个误入天堂的恶鬼，引来无数道惊诧、厌恶、鄙夷的目光。

“哪来的叫花子？快滚开！” “晦气！大喜的日子怎么有这种人在附近？” “脏死了，护卫呢？赶紧赶走！” 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驱赶声如同细密的针，扎在王刚早己麻木的神经上。他恍若未闻，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王家大院内。

就在此刻！ 一道身影，如同鹤立鸡群，出现在喧闹的人群之中。

一袭纤尘不染的青衫，身姿挺拔如松，气质清冷孤高，与周遭的喧嚣富贵显得尤为突兀。正是——古月皇甫！

他正与王宇杰说着什么。今日的新郎官王宇杰，一身大红喜服，意气风发，眉宇间尽是少年得意与对师尊的恭敬。

王刚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一股被戏弄和被窥视的强烈屈辱感瞬间冲垮了内心最后一点犹豫！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高高在上、如同神明般俯瞰他狼狈不堪的“施舍者”，怎么会出现在王家？出现在他弟弟的婚礼上？！

“古——月——皇——甫——！！！”

一声嘶哑、狂暴、带着无尽恨意和质问的咆哮，猛地从王刚喉咙里炸响！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周遭的喧嚣！

唰——！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个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乞丐身上！

古月皇甫闻声，缓缓转过身。那双平静淡漠的眼眸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街角阴影里、拄剑咆哮的王刚身上。眼神中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早己预知的、洞悉一切的漠然。

王大猛正陪着几位贵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看到王刚这副模样再次出现，还当众对着贵客咆哮，他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顶门，眼前发黑！巨大的羞耻和暴怒让他瞬间失去了理智！他猛地拨开人群，几步冲到王刚面前，指着王刚的鼻子，目眦欲裂地咆哮：

“孽障！你怎么还敢回来？！滚！立刻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污了贵客的眼！污了宇杰的大喜日子！王家没有你这个不肖子！给我滚——！！！” 唾沫星子喷了王刚一脸，王大猛甚至想动手推搡，被眼疾手快的管家死死拉住。

王刚对父亲的咆哮充耳不闻。他死死盯着人群中的古月皇甫，暗金的竖瞳因极致的愤怒而浮现，声音嘶哑地质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古月皇甫平静地看着他，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和怒骂： “王宇杰，是吾徒。”

六个字，如同六块万钧巨石，狠狠砸在王刚的心头！

徒弟？ 王宇杰……是他的徒弟？ 所以他才出现在这里？出现在王家的婚礼上？ 而他王刚……不过是对方偶然路过时，顺手丢下几道符箓、如同处理垃圾般？！

这个认知带来的屈辱，比被父亲当众驱逐更甚百倍！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被命运反复嘲弄、碾碎的小丑！他追寻仙缘，家破人亡，成为废人。而他放弃的家族里，被他放弃的弟弟，却成了古月皇甫的徒弟？！多么讽刺！

“父亲！大哥！” 这时，身着大红喜服的王宇杰也挤了过来。他看到王刚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震惊，有怜悯，还有一丝作为弟弟的担忧。他拉住暴怒的王大猛，声音恳切：“爹，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宾客都在看着呢！大哥……大哥他既然回来了，不如……不如就让他留下来吧？毕竟是家里人……”

“留下来？！” 王大猛的声音陡然拔高，气得浑身发抖！“你看看他这副样子！你看看他！让他留下来？留下来干什么？让我们王家在北城彻底沦为笑柄吗？！宇杰！你糊涂！” 他指着王刚，对着周围宾客大声道：“让大家见笑了！这是我那不成器、离家多年的不肖长子！今日己被我逐出家门！与王家再无瓜葛！他的一切言行，皆与王家无关！”

周围的宾客目光各异，有鄙夷，有怜悯，有看戏的玩味。

王宇杰看着父亲铁青的脸，又看向如同石像般拄剑站立、浑身散发着死寂与抗拒气息的大哥，脸上露出为难和一丝不忍。

王刚的目光扫过暴怒的父亲，扫过满脸为难、穿着大红喜服、意气风发的弟弟，扫过那些穿金戴银、掩鼻侧目的宾客，最后，落在了人群中那个依旧淡漠、如同置身事外的古月皇甫身上。

留下来？ 接受来自王家的……施舍？ 接受来自那个夺走他一切、高高在上者的徒弟的……怜悯？

“呵……嗬嗬嗬……” 嘶哑低沉的笑声从王刚喉咙里滚出，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决绝。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对着王宇杰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那空洞死寂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感激，只有一片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黑暗。

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 拄着那柄沉重的七杀剑，如同来时一样。 一步。 一步。 拖着残破的身躯，在所有人或鄙夷、或怜悯、或漠然的目光注视下。 迎着凛冽的寒风。 朝着城外。 朝着那破败的山神庙。 朝着无边无际的、比王家大门更冰冷的绝望深渊。 头也不回地，缓缓离去。 将身后的喧嚣、喜庆、家族、以及那最后一丝名为“亲情”的微弱可能，彻底埋葬在凛冬的风雪之中。

王大猛看着那消失在街角的、如同孤魂野鬼般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挤出笑容去招呼宾客。 王宇杰看着大哥消失的方向，喜服的袖子下，拳头微微握紧，最终也只能化为一声轻叹。

古月皇甫的目光，在王刚离去的方向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底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看了一出早己写定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