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哥醒了

古月皇甫指尖在王刚背脊几处要穴疾点，动作看似轻柔却蕴含着某种韵律。王刚剧烈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每一次呕出的血沫都带着绝望的腥甜，身体痛苦地蜷缩着，像一只被沸水烫伤的虾米。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蚀骨的羞耻中沉浮，周遭的惊呼、议论仿佛隔着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只想就此沉没，让冰冷的地面吞噬掉这具被谎言蛀空的躯壳和破碎的灵魂。

“让开！都散开些！莫要围堵气息！” 古月皇甫的声音依旧沉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迅速脱下自己一件质料上乘的丝质外衫，垫在王刚胸前，防止他被自己的血沫呛到。又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倒出一粒莹白如玉、散发着淡雅清香的药丸，试图塞进王刚紧咬的牙关。

“王哥，张口，这是顺气丹，能稳住心脉。” 古月皇甫的声音低而清晰。

王刚牙关咬得死紧，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沾满血污的脸上只剩下麻木和空洞。那粒丹丸最终被古月皇甫用巧劲撬开齿缝塞了进去。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咽喉滑下，稍稍抚平了胸腹间翻江倒海的剧痛，让他涣散的意识勉强凝聚了一丝。

“哼，装死呢？还是受不了打击？” 之前嘲笑得最凶的一个瘦高男子抱着胳膊，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花了那么多灵石，就买来一场猴戏？早知道把钱给我，我还能给你演个全套的！”

“就是，平日里鼻孔朝天，真把自己当仙师了？连个火星子都搓不出来！” 有人附和着，引来几声压抑的讪笑。恐惧过后，幸灾乐祸再次占了上风。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刻薄。人群中也有几个与王刚有过点头之交，或者单纯看不下去的人，脸上露出些许不忍。

“古月公子，王真人…王大哥他…不会有事吧？” 一个穿着锦袍、面相敦厚的中年人迟疑着开口问道。

“急怒攻心，气血逆行，伤了心肺本源。” 古月皇甫眉头微蹙，语气凝重，“虽无性命之忧，但若不静心调养，恐会落下病根，折损寿元。” 他一边说，一边再次出手，指尖在王刚胸前膻中穴轻拂，一股柔和的力量透入，助他理顺那依旧紊乱的气息。

王刚似乎稍微缓过来一点，紧闭的眼睑微微颤抖，但依旧没有睁开，只有眼角无声地滑落两行混杂着血丝的浊泪。他那紧握着拳头的手无力地松开了，掌心被指甲刺破的伤口混着地上的血污，一片狼藉。腰间那块被视为“仙缘”、引以为傲的护身玉佩，不知何时在刚才的混乱翻滚中，系绳松脱，悄然滑落在一旁的地毯上，沾染了尘埃和几点暗红的血渍，黯淡无光。

古月皇甫的目光在那玉佩上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光芒，快得如同错觉。他并未立刻去捡，而是继续专注于王刚的状况。

“麻烦几位，” 古月皇甫抬头，看向那几位面露不忍的人，“搭把手，先将王哥抬到旁边软榻上，这般躺在地上寒气入体更是不妙。”

敦厚中年人和另外两人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合力将如泥的王刚抬起，挪到了大厅角落的一张罗汉榻上。古月皇甫紧随其后，再次掏出玉瓶，这次是倒出一些淡绿色的药膏，轻轻涂抹在王刚的太阳穴和人中穴，清凉的气息刺激着王刚的神经。

片刻死寂般的喘息后，王刚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布满血丝、盛满怒火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干涸的深井，映照着琉璃灯炫目的光，却没有丝毫神采。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首勾勾地盯着头顶雕花的梁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彻底的灰烬般的死寂。仿佛灵魂己在那场当众的、自我撕裂的羞辱中燃烧殆尽。

“王哥？” 古月皇甫轻声唤道。

王刚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古月皇甫英俊而带着恰到好处关切的脸庞上。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最终挤出几个破碎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字：

“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大厅瞬间安静下来，连那些幸灾乐祸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古月皇甫身上。这个问题，首指核心！

古月皇甫神色不变，那双深邃的眼眸坦然地迎上王刚死寂的目光。他没有立刻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沉默了片刻，那沉默本身就带着千钧的份量。然后，他微微叹息一声，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

“王哥，执念障目，心魔自生。真假与否，其实早在你心底最深处，早有过答案。只是这答案，太重，你不敢信，不愿信，宁愿用大把的灵石去填满那个虚幻的泡影，去换取旁人虚假的吹捧，以此掩盖内心深处的惶恐和不甘。今日，不过是泡影破裂，让你不得不首视那深渊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块沾血的玉佩，语调变得更加低沉，如同在叙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世间，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神通，更没有唾手可得的仙缘。真正的力量，从来都伴随着难以想象的苦修和代价。你错不在受骗，而在于…过于渴望捷径，过于沉迷那个被谎言堆砌出来的、高高在上的‘自我’。”

这番话，如同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王刚心中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遮羞布。没有安慰，没有敷衍，只有赤裸裸、血淋淋的真相。

王刚死死地盯着古月皇甫，那空洞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扭曲、涌动。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更深邃、更复杂的情绪在酝酿。他没有反驳，没有嘶吼，只是那放在身侧的手，极其轻微地、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王刚会再次崩溃或彻底沉寂时，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他那沾满血污、死气沉沉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极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那不是笑，更像是一块冰冷面具上的裂痕，是灵魂被彻底碾碎后，绝望到极致而滋生的某种荒诞扭曲。

一声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极其费力地挤了出来：

“呵……呵呵……”

低沉、断续、毫无温度的笑声，在死寂的大厅里回荡，比刚才的雷霆怒吼更让人心头发寒。他一边发出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却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古月皇甫的脸上。

古月皇甫面沉如水，对上王刚那诡异的目光，深邃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形的幽蓝雷光，倏忽闪过，快得无人察觉。他平静地回视着王刚，仿佛在解读一个复杂的谜题，又像是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对峙感，压抑得连尘埃都似乎停止了飘落。